寒潭之水冰冷刺骨,王谦却恍若未觉。他盘膝坐于潭边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双目微阖,呼吸悠长而深远,每一次吸气,崖底稀薄的天地灵气便如同受到无形的牵引,丝丝缕缕汇聚而来,顺着鼻息融入体内;每一次呼气,都带着一丝体内浊气的排出。他左手掌心向上,虚托于小腹丹田之前,那块暗沉的金属碎片静静躺在掌心,散发着微弱却恒定的冰火之力,与体内奔流不息的内息隐隐呼应。
三年!
距离坠崖已过去整整三年!
三年间,他如同蛰伏的潜龙,在这与世隔绝、危机四伏的葬仙崖底挣扎求生,苦修不辍。依靠寒潭淬体、蛇胆筑基,更凭借那块神秘金属碎片上粘附的残破符箓,他硬生生在绝境中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
体内那股微弱的热流,早已蜕变为一条奔腾不息、凝练精纯的内息洪流!它沿着那残缺符箓所指引的玄奥路径自发运转,日夜不息,淬炼着他的筋骨皮膜,滋养着他的五脏六腑。断裂的骨头早已愈合如初,甚至更加坚韧;受损的内腑生机勃勃,强健远胜从前;被铁线蝰咬伤的左臂,不仅恢复如初,力量与韧性更胜以往!更让他惊喜的是,脊椎的伤势在持续的内息滋养下,竟也奇迹般彻底复原,行动再无滞碍!
他的体魄,经历了寒潭、蛇毒、内息的反复淬炼,早已脱胎换骨。皮肤呈现出一种坚韧的古铜色,肌肉线条流畅而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五感敏锐异常,十丈(约三十米)外落叶飘零之声清晰可闻,黑暗中亦能视物如常。精神更是前所未有的凝聚、强大,意念所至,体内内息如臂使指。
他的修为,已从当初坠崖时后天巅峰的境界,一路势如破竹,突破先天壁垒,更在先天境界中不断攀升!虽无具体境界划分可参照,但他自信,单凭这身千锤百炼的体魄和那精纯雄浑、远超寻常先天武者的内息,足以傲视青岚宗!
复仇的火焰,从未熄灭,反而在这三年的苦修磨砺中,沉淀得更加冰冷、更加炽烈!赵烈那张因贪婪而扭曲的脸,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
“赵烈……青岚宗……”王谦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蕴,深邃如寒潭,却又仿佛有雷霆在其中孕育。他站起身,舒展筋骨,全身骨节发出一连串清脆如炒豆般的爆鸣,一股无形的气势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竟让身周数尺范围内的空气都微微凝滞。
他走到岩隙深处,那里有一个简陋的石台,上面静静躺着一件东西——那是他坠崖时穿着的、早已破烂不堪的青岚宗外门弟子服饰。这三年,他仅以兽皮蔽体。此刻,他拿起那件满是破洞和血污的旧衣,眼神冰冷。
“是时候,物归原主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刻骨的寒意。
…………
葬仙崖顶。
初冬的寒风依旧凛冽,卷动着枯黄的草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一道魁梧的身影正盘坐在崖边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面朝东方初升的朝阳,吐纳练气。他穿着青岚宗长老特有的青色云纹锦袍,气息沉凝悠长,赫然已是先天境界!
正是赵烈!
三年前,他凭借那株千年血灵芝,成功突破后天瓶颈,晋入先天,并被宗门擢升为长老,地位尊崇,风光无限。然而,唯有他自己知道,这先天之境根基虚浮,乃是强行用药力堆砌而成,三年来修为几乎停滞不前。每日来这葬仙崖顶修炼,与其说是寻求突破,不如说是寻求一种心理上的慰藉,或者说……是试图压下内心深处那挥之不去的阴影。
王谦那双坠崖时难以置信、最终化为刻骨恨意的眼睛,时常在他修炼入定时浮现,让他心神不宁。
“哼!一个死人而已!葬仙崖下,尸骨无存!有何可惧!”赵烈猛地睁开眼,强行驱散心头的杂念,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试图用这种强硬的姿态说服自己。
就在此时!
“嗒……嗒……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突兀地从他身后不远处的崖口方向传来!
赵烈浑身汗毛瞬间炸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他笼罩!这葬仙崖顶,向来人迹罕至,尤其是一大清晨!而且,这脚步声……沉稳、有力,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踩在岩石上发出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人心!
是谁?!
他猛地转身,全身内力瞬间提起,警惕地望向崖口方向。
晨雾在寒风中缓缓流动,一道身影,如同从地狱深渊中走出的幽灵,踏着薄雾,一步步走上了葬仙崖顶。
来人身材挺拔,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色、布满破洞和干涸黑褐色血污的破烂衣衫。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每一步落下,都仿佛与大地共鸣。
最让赵烈心惊肉跳的,是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冰冷、沉凝、如同万年寒潭深不可测!却又隐隐蕴含着火山爆发般的恐怖力量!仅仅是被对方的目光扫过,赵烈就感觉如同被洪荒巨兽盯上,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体内的先天真气都运转不畅!
“阁下是谁?此地乃青岚宗禁地,速速退去!”赵烈强压下心中的惊骇,色厉内荏地喝道,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那身影在距离赵烈三丈(约十米)处停下。他缓缓抬起头,散乱的长发下,露出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如同岩石般冷硬的脸庞。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寒潭,此刻正平静地、毫无感情地注视着赵烈。
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赵烈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狠狠劈中!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王…王谦?!不可能!!”赵烈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脸上血色尽褪,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而扭曲变形!他像是见了鬼一样,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手指颤抖地指着王谦,“你…你明明掉下去了!葬仙崖下…绝无生还可能!你…你是人是鬼?!”
王谦看着赵烈那惊恐失态的模样,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这笑容,比葬仙崖底的寒风更加刺骨。
“赵师兄,三年不见,别来无恙?”王谦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赵烈的耳膜,“托师兄的福,师弟我…侥幸未死。”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活着!”赵烈状若疯魔,拼命摇头,试图否定眼前的事实。他无法理解,一个坠入葬仙深渊、粉身碎骨的人,怎么可能活着回来?而且,眼前这人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气息,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后天境界的师弟?!
巨大的恐惧瞬间吞噬了赵烈的心智!他眼中闪过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
“装神弄鬼!给我去死!”赵烈狂吼一声,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悍然拔剑!体内虚浮的先天真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灌注剑身!青岚宗绝学——**破风十三剑**!
剑光如匹练,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化作十三道虚实难辨、凌厉无比的剑影,如同狂风暴雨般,瞬间笼罩了王谦周身所有要害!这一剑,赵烈倾尽全力,带着恐惧催生的疯狂,威力竟比平时还强三分!他要将这“鬼魂”彻底绞碎!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先天武者饮恨的剑网,王谦的眼神却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就在那十三道凌厉剑影即将加身的刹那!
王谦动了!
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甚至有些随意。只是简简单单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然而,这一步踏出,他的身影仿佛瞬间模糊了一下!如同融入了风中!那看似密不透风的十三道剑影,竟诡异地、全部落空!擦着他的衣角呼啸而过,连一根发丝都未能斩断!
“什么?!”赵烈瞳孔剧震,满脸的难以置信!他的破风十三剑,竟然被如此轻易地躲开了?!
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王谦那踏前一步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欺近到他身前不足一尺!
快!快到超出了赵烈的视觉捕捉!
他甚至没看清王谦是如何出手的!
一只沾满泥污、却骨节分明、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如同从虚空中探出,无声无息,却又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印在了赵烈仓促回防格挡的手臂上!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骨裂声骤然响起!
“啊——!”赵烈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他引以为傲的先天真气护体,在这只手掌面前脆如薄纸!一股沛然莫御、狂暴到极点的力量如同山洪决堤,瞬间冲垮了他的手臂防御,狠狠灌入他的体内!
赵烈如同被狂奔的蛮牛正面撞中,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败风筝,口中鲜血狂喷,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后方那块他刚刚盘坐的巨大岩石上!
“轰隆!”
坚硬的岩石表面被撞得碎石飞溅,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赵烈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岩石下,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粉碎性骨折!胸骨更是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内腑遭受重创,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染红了青色的长老锦袍。
仅仅一招!不,甚至算不上完整的招式!仅仅是一掌!这位青岚宗的新晋先天长老,就被彻底废掉,如同死狗般瘫倒在地!
王谦缓缓收回手掌,看也没看自己沾上的一点血迹。他迈步,一步步走到瘫软在地、眼中只剩下无边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赵烈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眼神,冰冷得如同在看一具尸体。
“三年了,赵师兄。”王谦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那株血灵芝,滋味如何?”
“饶…饶命…王师弟…不…王爷爷!饶命啊!”赵烈彻底崩溃了,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尊严和骄傲,他涕泪横流,不顾伤势,挣扎着想要磕头求饶,“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该死!血灵芝…血灵芝我还没用完…我…我都给你!宗门贡献点…我的家产…都给你!饶我一命!求求你饶我一命啊!”
王谦看着脚下如同蛆虫般蠕动的赵烈,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三年崖底挣扎,三年血火淬炼,他的心早已坚如磐石,冷若寒铁。
“饶命?”王谦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师兄推我下崖时,可曾想过饶我一命?”
他缓缓抬起脚,动作并不快,却带着千钧之力,如同巨神搬山。
赵烈眼中瞬间被无边的绝望和恐惧填满,他嘶声尖叫:“不——!!!”
声音戛然而止!
王谦的脚,带着积蓄了三年的恨意和不灭的杀意,如同重锤般,狠狠踏下!
“噗嗤!”
一声沉闷而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声在寂静的崖顶响起。
鲜血,如同怒放的红梅,在初冬灰白的岩石上,凄厉地绽开。
青岚宗长老,赵烈,卒。
王谦缓缓收回脚,看也没看脚下那滩烂泥般的尸体。他抬头,望向青岚宗宗门所在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殿宇隐现。晨风吹动他破烂的衣衫和披散的长发,露出其下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如同深渊寒星般的眼眸。
“青岚宗……”他低声呢喃,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该清算的,才刚刚开始。”
他弯腰,捡起赵烈掉落在一旁的、代表着青岚宗长老身份的青玉令牌,掂了掂,随手揣入怀中。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葬仙崖顶,身影很快消失在初冬凛冽的寒风和弥漫的雾气之中。
崖顶,只余下血腥味在寒风中久久不散,以及一块染血的岩石,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冷酷而彻底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