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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东宫藏美人全局

鱼羊小和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大雪纷飞。寒风彻骨,群山漫白头。北境边疆的雪地里,伏尸千里,血染大地。宣统四十七年冬。镇国大将军携其夫人昭武将军,统率十万萧国将士,誓死捍卫北境边疆,与乌苏部落三十万敌军,同归于尽!太子萧琰带着援兵赶往北疆,一路险山峭陡,大军寸步难行。途中又遭大雪封山。萧琰赶到的时候,被眼前的悲壮浸得满目苍红。他终究是来迟了!......镇国大将军宋靖和昭武将军盛怀柔的残躯要带回萧国安葬。“殿下,找不到宋小姐的尸首。”侍卫上前来报。“再找!”当年北境的乌苏部落日益壮大,对萧国蠢蠢欲动。是宋靖请命,为保边疆安定,愿举家迁离京城,驻守在北疆麒麟关。而宋靖独女,宋稚绾。就是在北境出生的。如今宋家为国捐躯,死在战场上,萧琰不能让他们死后的残躯也不得团聚。找...

主角:萧琰宋稚绾   更新:2025-06-12 01: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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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萧琰宋稚绾的其他类型小说《太子东宫藏美人全局》,由网络作家“鱼羊小和”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大雪纷飞。寒风彻骨,群山漫白头。北境边疆的雪地里,伏尸千里,血染大地。宣统四十七年冬。镇国大将军携其夫人昭武将军,统率十万萧国将士,誓死捍卫北境边疆,与乌苏部落三十万敌军,同归于尽!太子萧琰带着援兵赶往北疆,一路险山峭陡,大军寸步难行。途中又遭大雪封山。萧琰赶到的时候,被眼前的悲壮浸得满目苍红。他终究是来迟了!......镇国大将军宋靖和昭武将军盛怀柔的残躯要带回萧国安葬。“殿下,找不到宋小姐的尸首。”侍卫上前来报。“再找!”当年北境的乌苏部落日益壮大,对萧国蠢蠢欲动。是宋靖请命,为保边疆安定,愿举家迁离京城,驻守在北疆麒麟关。而宋靖独女,宋稚绾。就是在北境出生的。如今宋家为国捐躯,死在战场上,萧琰不能让他们死后的残躯也不得团聚。找...

《太子东宫藏美人全局》精彩片段


大雪纷飞。

寒风彻骨,群山漫白头。

北境边疆的雪地里,伏尸千里,血染大地。

宣统四十七年冬。

镇国大将军携其夫人昭武将军,统率十万萧国将士,誓死捍卫北境边疆,与乌苏部落三十万敌军,同归于尽!

太子萧琰带着援兵赶往北疆,一路险山峭陡,大军寸步难行。

途中又遭大雪封山。

萧琰赶到的时候,被眼前的悲壮浸得满目苍红。

他终究是来迟了!

......

镇国大将军宋靖和昭武将军盛怀柔的残躯要带回萧国安葬。

“殿下,找不到宋小姐的尸首。”侍卫上前来报。

“再找!”

当年北境的乌苏部落日益壮大,对萧国蠢蠢欲动。

是宋靖请命,为保边疆安定,愿举家迁离京城,驻守在北疆麒麟关。

而宋靖独女,宋稚绾。

就是在北境出生的。

如今宋家为国捐躯,死在战场上,萧琰不能让他们死后的残躯也不得团聚。

找不到,就一寸一寸地找。

宋小姐年纪不大,那样娇小的身躯容易被其他的东西遮挡,但也容易与其他将士的躯体分辨。

萧琰带着佩剑亲自下去找,终于在一个坍塌的帐篷里,找到了那个弱小的身影。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滞息!

帐篷里躺着几具敌军的尸首,伤口无一例外,都是心口处的致命一击。

而最角落里。

女孩身上的雪狐裘裳早已被血染红,双手紧紧地握着那把沾满血的双尖刃。

眼神空洞惨寂,面如死灰。

仿佛已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但在看见萧琰出现的那一刻,她又活了过来,立马颤抖着举起了手里的刃。

宋稚绾没死!

萧琰原本死寂的心在这一刻瞬间剧烈跳动了起来。

“稚绾?你是宋稚绾对不对?”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我是萧国的太子,我叫萧琰,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太子?

宋稚绾完全失了神,眼里都是空洞。

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近的人,下意识的就把手里的刃刺了过去。

刀刃划破肉体的刺破声响起,萧琰闷哼一声,硬生生地用自己的手握住了那把利刃。

鲜血顺着掌心,沿着刀刃缓缓流下。

但嘴上仍用着尽量温和的语气:“稚绾,别怕,敌寇已经被剿灭了,我是太子萧琰,是来接你回家的......”

他一句一句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鲜血也一滴一滴地砸落。

回家?

她......还有家吗?

女孩眼里恢复了几分光亮,宋稚绾抬起头,恍惚前,看了一眼眼前自称是太子萧琰的人,随即便晕了过去。

萧琰忍着掌心的痛,脱下身上的披风裹在宋稚绾身上,单手把人抱起。

看着怀里瘦小的身影,萧琰心口的钝痛甚至比掌心的伤更甚。

如果他的援军早来一点,她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

东宫。

萧琰从尸山血海里带回来的人已经躺了三天三夜了。

西偏殿内响起一声怒斥。

“一群庸医!孤要你们有何用!”

太医们跪在床边,个个都战战兢兢。

“禀太子殿下,宋小姐身上无外伤,但......这迟迟不醒,乃是心病......”

萧琰又何尝不知。

人是他亲自带回来的,她如此小的年纪,亲眼看见那样凄烈的惨状,怎么可能不落下心病。

“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孤要看到她醒!否则有什么差池,孤要太医院一同陪葬!”

一众太医闻言,更是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起。

萧琰是当今圣上的皇四子,也是正宫所出的唯一嫡子,天资聪颖,文武双全,从小便展露出非凡的帝王之相。

周岁时被册立为本朝毫无异议的太子。

十五岁便能率兵出征。

杀伐果断的气场让人不寒而栗,太子雷霆震怒,岂是寻常人能承受的。

门外,仓渊看着主子阴沉的脸色,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禀报:“殿下,苏公公来了。”

苏公公是皇上身边的掌事太监,想来是皇上有要事宣召。

萧琰甩了下袖子,留给一众太医一个沉沉的眼神,走出了西偏殿。

人终于离开,殿内的压迫感也终于消散了。

太医们这才松了一口气!齐齐地看向张院判。

“咱可得想个法子出来呀!”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殿下急了那可真的会掉脑袋的!”

张院判被一众太医扯着袖子慌乱求助。

他都快返乡养老的年纪了,还要操心这颗脑袋!

“法子嘛,倒是有一个,就是得用太医院那棵五百年人参......”

那山参可是太医院最金贵的一颗参,宫里多少贵人都用不上,难不成要用在这宋小姐身上......

张院判有些犹豫,但旁的太医一听,已经连忙命人去太医院取人参了。

“殿下说了,不管用什么药,只要让宋小姐醒来就行。”

“对对对!还管它什么参,就是要用人血入药,咱们也得割进去!”

......

文德殿。

皇帝萧漠承看着萧琰沉重的脸色,心里也是一样的愧悔。

宋家世代从军,宋靖骁勇善战,是萧国的第一大将,连其夫人昭武将军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二人都是为了保家国安定,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因为援兵不及时,导致萧国损失了两名大将和十万将士,萧漠如何能不痛心。

他的皇儿定然也是和他一样的心情。

所以才数日依旧愁眉不展。

“琰儿啊,我已经追封了此次麒麟关一战为国捐躯的将领们,你就不必如此自责了,身为萧国太子,你还有更多的事情要为百姓去做。”

萧琰身居太子之位,整日愁眉不展的如何能行。

“谢父皇体恤边疆将士亡魂。”萧琰双膝跪下,“儿臣想再求父皇赐宋家一个恩典。”

萧漠承对这个儿子向来是最器重的。

从小读书习武,从未让他失望,比那一个个长兄幼弟都要争气,所以在萧漠承心里,唯有萧琰,才能继承他的大统。

萧琰从小到大都从未主动开口向他要过什么。

所以这次萧漠承一听到他的请求,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宋家满门忠烈,如今战死沙场,生者也不能为他们多做什么,朕就依你,你想求一个什么恩典?”

萧琰双手作揖,目光坚定:“儿臣想求父皇赐封镇国将军遗孤宋稚绾为县主。”

“什么?!”龙椅上的人应声站起。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萧漠承清咳一声,掩下略微尴尬的神色,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宫人退下。

见人走了,才踱步走到萧琰面前:“琰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是因为心有愧疚,朕也已经追封了宋氏夫妇了,宋稚绾她非皇族女子,如何能封为县主?”

萧国从未有过异姓女子破例册封郡主、县主的先例。

萧漠承心里也忍不住震惊。

他平日里事事周全的皇儿,怎会提出如此荒谬的请求?

“琰儿,这事朕不能答应你。”

可地上跪着的人依旧不愿起身,萧琰背脊挺拔,认真的神情仿佛早已将此事深思熟虑过。

“父皇,镇国大将军和昭武将军唯一的遗孤,如何就不能破这个先例?”

萧漠承对上自己这个儿子,难免也有几分无奈。

“朕知道她是宋氏遗孤,所以朕追封她的父母,也会给她封赏,让她得以平安长大,日后待她及笄了,再为她择一位好夫家赐婚,这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

虽是一个孤女,但有皇家的庇护,想来日后也没什么人敢为难她。

言下之意。

不能答应他求封县主的请命。

虽然于情,萧漠承也觉得一个孤女实在可怜,而且这也是他的皇儿第一次这样求他......

的确很想答应......

但此事可大可小,事关皇族宗室,如果只是凭将门遗孤一词。

也很难说服外头那些个大臣和宗亲。

萧漠承心里顾虑的,萧琰自然也早就考虑到了。

“将军战死沙场,而将军遗孤连一个封赏都要顾及是否是外姓女子,儿臣认为,此举会寒了征战沙场将士们的心!”

他字字铿锵有力!

萧漠承也不禁怔愣了一瞬,还背过身子认真地思索了一番。

好像......

很有道理!

此次麒麟关一战十万将士俱损,但萧国将士以少敌多,剿灭的敌寇直接大伤了乌苏部落的国气,如今的乌苏,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败将罢了。

如此想来,的确是应该好好安置将士遗孤,不能让其他的将士们寒了心。

“那,朕就依你,封宋氏遗孤宋稚绾为县主,赐封号......”他顿了顿。

萧漠承看着萧琰从头到尾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必,他的皇儿早已将连封号都想好了吧?

这小子就等着他下旨了。

“父皇,封号就叫宁安吧,也算是全了将军夫妇未了的遗愿。”

宁安。

父母亲最大的希望,应该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长大,顺遂安宁。

“准了!”

见父皇终于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萧琰这才站了起来,主动走到桌前,研起了墨。

萧漠承无奈地拿起笔。

看着自己那年纪轻轻却又老神在在的儿子,没好气道:“怎就如此心急,朕何时诓过你。”

磨开的墨汁落在纸上,萧琰如愿地看着父皇写下“宋稚绾”三个字。

也不知......

将这道圣旨带回去念给她听,她能不能醒过来......

“琰儿啊,人醒了没有呀?”

萧琰:“回父皇,还没有。”

“唉!也是个可怜人,但人一直待在东宫里也不成体统,朕已命她的外祖盛家来接人回去休养了。”

萧漠承用手捻了捻笔尖,语气漫不经心。

但等了好半晌,都没听见萧琰的回音。

他纳闷地转头一看。

人又跪下了!


“琰儿!你这又是作甚?”毛笔在萧漠承手里抖落了几滴墨汁,连带着他的声音抖都大了几分。

他不是已经答应他封赏宋氏遗孤了吗?他的琰儿今儿个是怎么了?

从北境边疆回来,就一直神色忧愁,心不在焉的,如今为了宋家孤女的事求他的旨意已经让他很意外了......难不成是中了蛊?

也没听说乌苏部落会下蛊啊......

“父皇,不可让宋稚绾去盛家。”

萧漠承:“......”

难不成这宋家姑娘会下蛊?

萧漠承搁下笔,端正神色,视线探向跪在地上的人:“为何不可?”

萧琰神色认真,眉宇间还有化不开的忧心:“盛家是宋稚绾生母的娘家,可据儿臣了解,盛怀柔将军自幼丧母,盛大人续弦后,盛将军便一直寄养在其外祖,公孙府上,所以和盛家的关系,并不亲。”

他的探子打听到的,甚至是盛怀柔和盛家的关系并不融洽。

而宋稚绾自幼随父母在边疆长大,跟盛家这门外祖,更是没什么亲情可言。

连自己亲骨肉尚且尽不到做父亲的责任,又怎会爱屋及乌怜惜一个从未谋面的外孙女。

她已经失去了父母亲的疼爱和依靠,倘若他再把她送去那个水深火热的地方,她年纪尚幼,一个人孤苦伶仃,如何在盛家安稳长大?

萧漠承闻言点了点头,赞同道:“甚有道理。”

他又思索了一番,“既如此那就把她送到她的外曾祖公孙府上,想必公孙府也会爱屋及乌,待她如盛将军一般好。”

“父皇,也不可!”

萧漠承:“......”

萧漠承无言,这回干脆不出声询问是为何了,只静静地看着萧琰,等他自己说下去。

敢当面驳他两回的,也就只有他这个争气儿子了。

“父皇,公孙府远在千里之外的苏州,宋稚绾如今心惧受惊,迟迟不醒,就算是醒了,一路山水跋涉,路途颠簸,只怕是难以平安回到公孙府。”

如此说来,也甚是有理。

萧漠承为难地挠了挠头,只好问道:“那你说应当如何?”

问出的那一刻,双膝跪地但依旧挺拔的身影,仿佛早已将一切打算安排好。

萧琰不假思索:“依儿臣看,就先暂住在东宫里,待她身心养好,再由她自己做决定也不迟。”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

“这也算是全了镇国将军的遗愿。”

此话一出,萧漠承也不好再说什么。

将士们保家卫国,他这个稳坐江山的君主,也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既无先例,那他便做这个先例。

只是......

为尊上位者,洞察人心的本事到底还是有几分的,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儿子,萧漠承审视的目光带着探究。

他一语道破:“琰儿,你这究竟是为了全将军遗愿,还是为了全你自己的心。”

他的琰儿对这个宋家姑娘未免也太上心了点。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被说中了心事,萧琰也丝毫没有不自在,沉重的声音仿佛深渊里传来的空响。

冷淡幽邃的凤眸里流露出对众生的悲悯:“儿臣......的确是有私心。”

“麒麟关一战,是儿臣经验不足,出发前预判错误,才会导致援军迟迟未达北疆,酿成如此惨剧,所以......”

“儿臣想弥补自己心中的愧!”

那场漫天大雪里。

只有宋稚绾是唯一还活着的生命,这何尝不是那十万萧国将士的拼死守护的期望。

看见自己的儿子心里落下如此沉重的负担,萧漠承也于心不忍。

“也罢也罢,那朕就依你吧!”

闻言,萧琰心里才觉得好受了许多,“儿臣,叩谢父皇!”

这时。

李公公从殿外进来,尖细的声音通报的消息又让萧琰心下一震!

“东宫来报,宋小姐已经醒了。”

......

萧琰的步子迈得极大,飞扬的衣摆都跟不上他的步伐。

刚踏进东宫。

就看见从西偏殿里慌忙跑出来的一群太医和侍女。

他的眉峰一拧,还未细究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见到朝这边赶来的萧琰,又是齐齐地在地上跪成了两排。

“殿下......”

看着地上的人,萧琰连声质问:“为何全都出来了?人呢?不是说醒了吗?”

太医还没来得及答上这一连串的问题,偏殿的内室里就传出了重物砸落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萧琰不作多想便冲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殿内,一片狼藉。

打翻的药碗、溅洒的药汤、碎了一地的瓷器片......

他往床上望去,床榻上的丝被被掀得凌乱,空无一人。

萧琰的心瞬间揪了起来,飞速地环视了一圈,终于在屏风后的角落里,发现了那一角雪白的衣料。

“稚绾?”

即便他的声音尽力放得轻柔,躲在屏风后的身影还是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他缓了缓声线,继续柔声轻唤:“稚绾,我是萧琰,还记得我吗?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这里是孤的东宫,很安全,别怕......”

屏风后的人没有回应,萧琰一步步走上前,拨开屏风。

入眼的场景又是让他心里一紧。

女孩屈膝缩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得几近毫无血色,只有那双莹润无瑕的双目哭得通红,沾湿的睫毛还在不停地颤抖。

宋稚绾醒来的时候,睁眼便是陌生的环境,还有床边围着的一大堆人,着实吓得不轻。

那碗乌黑的液体更是让她抗拒得打翻在地。

看见侍女伸过来的双手。

宋稚绾更是抵触得发狂,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在北境的帐篷里……

敌寇越来越多,连看守她的士兵也被闯入军营的敌寇击杀了。

那些敌寇没想到军营里还有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见她惊惧害怕的神情,笑得更加得意放肆。

争先恐后地就想往她身上扑。

那些丑恶的嘴脸和淫荡的笑声一直萦绕在宋稚绾的耳边,她握紧手里的双尖刃......

敌寇对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娃娃毫无防备之心,连武器都丢在了一旁。

宋稚绾身量娇小,反倒在几个敌寇之间穿梭自如,她手起刀落,招式利落干净。

等敌寇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亡在她的刃下了。

所以萧琰进帐篷里看到的那些尸首,全都出自宋稚绾之手。

可即便她手刃了那些敌寇,战乱对她的精神伤害依旧不可磨灭。

所以宋稚绾抵触任何人的触碰,发了疯似的将所有人赶出了殿内。

“稚绾,孤已经带你回家了,别怕......来......” 萧琰看着她的模样,心里的愧疚感更深了。

他朝她缓缓地伸出双手。

宋稚绾下意识地想躲开他的触碰,可低头看见他掌心缠着的绷带,瞬间就回想起了他在帐篷里找到她的时候。

那个伤......

是她刺的。

“手......”

这是萧琰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清透干净的声线,带着一股女孩的娇柔,清亮甜软但又不黏腻。

本应是荒芜的北境上自由肆意的雏鹰,如今却被生生地折断了双翼……

宽大的袖子里,怯生生地伸出了那只润如羊脂的白嫩小手,指尖纤细白净莹润透粉。

足以见得将军夫妇将她养得极好。

萧琰见她朝自己伸手,以为她不抗拒自己,便上前靠得更近了些,想将人抱回去。

她估计是被宫人吓到了,连鞋袜都没穿就跑下了床。

京城的冬天虽没有北疆那样寒冷刺骨,殿里也点着炭炉,可她的身子这样单薄,光脚踩在地上对身子不好,而且地上还有碎瓷片。

“稚绾,孤抱你回去可好?”

萧琰话音刚落,动作却顿了顿。

那只伸出的小手落在了他缠着纱布的左手掌心上,动作很轻,似乎轻触了一下,又立马吓得收回了手。

怯生生的嗓音变成了哭腔:“是我......是我刺伤的......”

宋稚绾不抗拒萧琰。

因为在那场战乱里,她原本已经打算用爹爹亲手给她打造的双尖刃自我了断。

是萧琰从那个坍塌的帐篷里发现了她,是萧琰带她回了萧国……

在她哭出的一瞬间,萧琰就立马把人揽入了怀中。

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伤,她看见后竟这样自责,他又如何担得起她这份自责,萧琰只觉得心里对宋稚绾的愧疚更甚了。

心头的愧悔化作一声声的柔意:“稚绾,孤没事,孤没事......”

“孤已经跟陛下请旨,封稚绾为宁安县主......”

“孤还跟陛下说,让稚绾在孤的东宫养好身子,等稚绾好了,想去哪里孤都答应你......”

宋稚绾在他的怀里哭成泪人,想去哪里......

她还能去哪里?

“没有家了,太子殿下,稚绾没有家了......从今往后,没有爹娘,也再没有宋今今了......”

她哭得麻木,嘴里还一直喃喃着“没有家了”。

今今……

今今岁岁常欢愉,父母爱子,所愿不过如此,期盼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足矣。

萧琰心疼得如鲠在喉,心里的负罪感和愧疚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如果稚绾愿意,孤的东宫,今后就是你的家。”

......

殿内。

萧琰亲手喂下了太医开的安神药,见人安稳睡下了,这才走出了偏殿。

仓渊一直跟在自家主子身后,眼皮子是抬了又抬。

“有什么话就说吧。” 萧琰就一眼看穿了手下的心思。

仓渊见状,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壮着胆子把话说了出来:“主子,您把宋......您把宁安县主留在东宫不太妥当,她毕竟是一介女眷......”

他可从来没见过殿下对谁这么好过,更别提这还是一个女子。

“有何不妥?难不成你觉得孤别有心思?”

出了西偏殿,萧琰早已恢复了沉稳清冷的气场,每一个字都散发着令人敬畏的威严。

“仓渊不敢!”

萧琰垂眸,眼底的悲悯纯粹得不掺杂任何一丝感情:“孤是萧国的太子,所做之事都只为萧国黎民百姓、江山社稷着想,宋稚绾也是萧国百姓,因为孤的过失害她变成孤女。”

“孤只是想多弥补她一些罢了。”

“待到她成人之日,孤会给她挑一位好夫婿,以太子义妹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宣统五十四年,春。

——————

萧琰刚下了早朝,就直奔自己的宫殿去了。

冷峻的面容带着清晨的寒气,如同覆霜的劲竹,迎风扬起一阵凛冽之意。

他刚走进殿内,就看见一群伺候洗漱的侍女垂头站在床边。

侍女们看见太子的眼神仿佛是盼来了救星。整个宫里,也只有太子殿下能管得住这位小主子了。

紫檀雕龙架子床上挂着的是西域进贡的珍品,玉纹绣金纱。日光透进纱幔,变得宛如美玉的纹理一般柔和,到了夜里,纱幔轻薄的特质连月光也能照进来。

萧琰知晓她怕黑,所以在挑贡品的时候,第一眼就看中了这块纱。

拿来给她用最好不过了。

而床榻上那席上好的藕罗云丝被,已经被某个小身影裹成了一团。

宋稚绾早就醒了,在他起身的时候就醒了。

只是现在晨起寒凉,使着小性子赖床不肯起罢了。

她虽然埋在被子里,但也竖着耳朵听一旁的动静,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好似听不见......

那团锦被里缓缓探出了一只小手,莹润白嫩的指尖把遮挡住视线的被子拨开了一角。

宋稚绾刚适应过来明亮的光线。

映入眼帘的就是直挺挺立在床榻边的紫金绣龙袍。

整个萧国。

除了当今圣上能穿这样的衣料纹样,也就是东宫里的太子了。

那团锦被肉眼可见地猛地一抖。

糟了!

赖太久了!

她居然没有听到太子哥哥回来的脚步声!

床上的人儿正思量着如何是好,萧琰就已经不打算纵着她了,伸手掀起被子巧劲一拉,动作利落干脆,丝毫不近人情一般。

惹出一声惊呼:“啊!”

床榻的余温随着那一张飞扬的锦被瞬间消散。

宋稚绾只穿着一身薄绸寝衣。

初春的晨气最是寒凉,就连萧琰下朝回殿,指尖也是冰冷的,身后跟着的王公公都看得直皱眉头。

太子殿下常年习武,就算是冬日大雪,也会特意穿得比旁人少一些,以此来保持清醒克制的理智。

殿下受得。

这位小主子可受不得。

王忠不忍心,上前开口求情道:“殿下,小主子年纪尚小,只是爱贪睡赖床了些......”

“年纪尚小?”言语间的寒气让人身子一颤。

得!火上浇油了!

那些没法子往宋稚绾身上发泄的怒气,全倾泄到了旁人头上。

看着床榻上扁着嘴、红着眼眶的人,萧琰把心里泛起的那股心疼狠狠地压了下去。

转身对着下人们厉声怒斥:“孤平日里是如何交待你们的?”

“既知她年纪尚小,就更不能每每哭闹耍赖就纵着她,今今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

说罢,还睨了一眼一旁的王忠:“滚下去领十军棍!”

侍女们跪了一片。

王忠:“......奴才领罚。”

就可劲儿地凶吧!

一会闹起来,还不得殿下您哄,奴才这都是为殿下着想......

萧琰冷着脸,拿过侍女呈上的衣裳,衣裳料子都是些娇俏明艳的颜色,而且都是由他亲自过目的。

每隔一段时间。

就会有专人来给东宫里的这位小主子量身形做衣裳,毕竟小主子还在长身子,照太子殿下的原话。

要合身的穿着才舒服。

所以宫里的织造司丝毫不敢怠慢。

甚至宋稚绾身上穿的,比宫里好些个妃子公主穿的还要好。更别提有什么贡品赏赐,皇上也每回都尽着让太子殿下先挑了。

就连宋稚绾此刻贴身穿着的寝衣料子,整个皇宫里,也只有她一人独享。

如今这件寝衣正被她揪着袖子,拿来接泪珠子呢。

萧琰压着愠怒,“过来。”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宋稚绾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蜷缩在床榻上,眼里盈满了一汪的泪,倔强地咬着唇不肯落下,也不肯听他的话。

俨然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

萧琰没心思在此刻与她打擂台战,再闹下去,恐会耽误了她用早膳的时辰。

于是直接抬手抓住了那条纤细的胳膊,轻而易举地把人带了过来。

掌心下冰凉的温度让萧琰心惊。

不过才一会,她寝衣上的余温便已凉透了。

原本是想给她一个教训,可现在给了教训,反倒是让他心里不好受了。

于是手上伺候人穿衣服的动作更快了。

若是被外人瞧见,定是要惊得眼珠子都要滚出来的。但东宫里的下人们,早已习以为常了,甚至对外还口风严谨,绝不会透露出一分一毫。

这些伺候人的活,萧琰这七年来已经十分熟练了,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帮她把衣服换好。

外人眼里的屈尊降贵,落在宋稚绾眼里,只当是寻常事。

甚至脾气上来还娇横不讲理:“我不要太子哥哥穿,我要紫云紫月给我穿!”

萧琰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无视她的抗议。

一旁的紫云紫月也不敢上前。

见抗议不成,宋稚绾索性直接在他怀里挣扎了起来,扭着身子不肯罢休。

这么凶。

那就不要她好啦!

还给她穿什么衣服!

但这句话,宋稚绾是不敢说出口的。

两年前,她跟萧琰闹脾气,任性之下说出那句“那你就不要我好啦!”

那次,就连宫人们都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动那么大的怒火。

平时宋稚绾再怎么闹,萧琰都会惯着她,太医说心病难愈,遭受极大创伤的人往往容易变了性子,萧琰只当是自己欠她的。

所以口头上再怎么凶,也从未动过真格。

唯独那一次连戒尺都用上了,绑着她的手,扬言要一边各打上五戒尺让她长长记性。

虽然最后只打了三戒尺,宋稚绾就已经哭得快栽倒在他怀里了,但记性的确是长了的。

女孩扭动的身躯娇软绵柔,让萧琰无从下手。

但他已经不敢再像方才那般用力了。

替她脱寝衣的时候,嫩白的肌肤上已经泛起了一道红痕,若不是萧琰动作快,替她穿上衣服遮挡住。

否则被她看到,指不定又要怎么跟他哭诉一番了。

繁琐的宫裙一层一层套上,直到一团绵软压着萧琰的手背擦过,触及到那柔得不可思议的软玉。

萧琰这才咬着牙出声制止了她:“宋今今!再乱动孤就让人去拿戒尺来!”

他飞速垂眸扫了一眼,又猛地移开了灼热的视线。

去岁入了冬后,不知是否是宋稚绾胃口变好了的缘故,不仅个头窜了,身子也多了许多变化。

那处原本只有个小尖尖的地方,像是吸足了养分,如春日里的嫩笋一般长得飞快。

这些日子,萧琰都没有再亲手替她穿衣了。

但织造司送由他过目的兜衣料子,一件比一件换得勤。

如今亲眼瞧见,果真是不一样了……

鼓鼓囊囊的把那片薄薄的衣料顶得没有一丝褶皱,悬空的下摆晃悠了几下,带出勾心荡漾的波纹。

萧琰仰头呼出一口躁气。

这就是他的命。

他欠她的。

厉声呵斥的话一出,宋稚绾果然不敢再挣扎了,像朵蔫巴了的小娇花,乖乖地任由他三两下给自己套上衣裙。

一头青丝如瀑垂下,还没来得及让侍女给她梳理,萧琰就抱起人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了。

他狠厉地咬着牙根,连脖子的青筋都暴起,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一手抱着人,一手拿着根发带。

而宋稚绾缩在他的臂弯里,又怂又不服气,可也不敢忤逆,只能趴在他的肩头上,哭得整个身子都一颤一颤的。

那双水波荡漾的美眸都哭得红肿。

微张着嘴小口小口地抽气,嘴里还不停喃喃着:“太子哥哥......坏......”

萧琰认命,无奈地闭了闭眼,抱着人放到了铺着软垫的椅子上。

转头吩咐下人:“传早膳。”

看着自己湿了一块的肩头,萧琰仿佛早已习以为常,拿着那根水红色的发带利落地替她挽起一头青丝。

骨骼分明的修长指节,平生握得最多的便是笔和利剑长枪。

如今却又多了一些东西。

宋稚绾刚住进东宫的时候,十分抵触除萧琰以外的任何人,那头长发即便是碍事,也任由她披头散发了一个多月。

萧琰向来注重内外兼修。

平日里自己的着装打扮也是极为体面的,哪里看得下去她整日都是这副模样。

只好逼自己拿起了那些女儿家的东西。

在侍女的教习下,抓着人锁在怀里练了一遍又一遍。

所以这七年来......

挽发的手艺早就十分娴熟了。

发丝尽数挽起,只留下几撮碎发,露出那张白净稚嫩的小脸儿,更显得可怜了。

他不过才凶一下,也没舍得动真格,怎的就哭成了这个样子?

再不好好管教管教,往后只会愈发娇纵,怕是都要骑到他头上去了。

于是早膳传完后。

萧琰禀退了一众下人。

殿内只留下他和宋稚绾两人。

还没等宋稚绾有动作,萧琰就伸手,把人抱到了自己腿上坐着,眉眼里的宠溺是旁人从未窥见过的柔意。

“今今还要与孤置气吗?若是哭坏了身子,岂是又要让孤担心?”

萧琰放软了几分语气,怀里的娇儿就壮了几分胆子。

宋稚绾吸了吸鼻子。

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太子哥哥莫不是在朝堂上挨了陛下的训,所以一回宫就找我撒气。”

萧琰一听这话,只觉得被她气得发笑,抬手往那羊脂般的白嫩脸蛋上掐了掐,留下两个红红的指印。

反问道:“孤有如此不堪?孤长这么大,还从未被父皇训斥过。倒是你,整日惹孤生气,才最应该好好训一番才是。”

宋稚绾抬眼看他,稚气未脱的神情仍然满是倔强,可那双哭得娇柔破碎的杏眸春水潋滟。

睫毛还湿漉漉地颤了两下。

萧琰原本想好要规训她的话,终究是没能说出口,话到嘴边觉得语气太重,又换了个柔和的语调。

“孤是不是跟今今说过,不可贪睡误了早膳的时辰,今今把孤的话听进去了吗?”

现在来回一折腾。

已经比平日用早膳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了。

萧琰如何能不生气。

太医叮嘱多次,她身子娇弱,幼时又长在北疆那种苦寒之地,所以底子没养好,除了平日里服用太医院专门研制的药膳之外,一日三餐,也要按时按量地进食。

宋稚绾满不在意地小嘴一撇。

不着痕迹地把事情缘由推到了他身上。

“若不是太子哥哥昨晚不肯过来陪我睡觉,我就不会因为等太子哥哥等到深夜,也不会今日起不来床了。”

“孤何时让你等到了深夜?”萧琰这下是真被她惹得没脾气了,眉头一挑,细细回想起了昨夜之事。

“孤听侍女说今今心惧难眠的时候,就起身赶过去了,何曾耽误时间?”

“今今惯会赖孤身上!”

望向怀里心虚得沉默不语的小人,萧琰无声叹了口气,到底是拿她没法子。伸手拿起桌上温热的燕窝牛乳羹,舀到嘴边吹了吹。

柔声道:“罢了罢了,好好吃早膳,孤这次便不与你计较了。”


昨日夜里。

宋稚绾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小手一伸就掀开了纱帐,“紫月,你去外边瞧瞧,今夜有没有月亮?”

紫月听着吩咐去殿外瞧了一圈,回来道:“主子,今夜里云层厚,没有月亮。”

真是天助我也!

宋稚绾心下一喜,钻进锦被里捂住了半颗脑袋,故作害怕的神情。

“紫月,你去叫太子哥哥来陪我睡吧,就说今晚没有月亮,我怕黑睡不着。”

紫月一听,立马明白了自家小主子的意图,笑着点了点头,还不忘叮嘱自家主子别露馅。

“小主子,奴婢这就去请殿下,您可千万别起来。”

“知道了,你快去吧,快去!”

在宋稚绾的连声催促下,紫月走出了西偏殿。

不料刚到东德殿,就被王忠一把拦了下来,他精明的眼眸一眯,仿佛要将这主仆俩的小伎俩一眼看穿。

毕竟小主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了。

他尖声问道:“大半夜的往这头来作甚?是不是小主子有什么事?”

紫月神色有些着急:“禀王公公,正是小主子的事。小主子说今日夜里没有月亮,寝殿里太黑,小主子向来怕黑,心惧难眠,所以叫奴婢过来请殿下过去一趟。”

过去?

过去一趟可就回不来了。

王忠轻哼一声,小主子的本事,他是实实在在见识过的,要不是小主子现在还不懂男女之事,否则就凭那容貌那身段,只怕是能把殿下的魂儿都勾走了。

殿下说了。

如今小主子长大了,和殿下男女有别,再睡在一起,就是不合规矩。

王忠作为太子殿下身边的掌事太监,自是要以殿下的吩咐为重。

所以。

他不能让这丫头扰了殿下。

“小主子寝殿里不是有殿下送的夜明珠吗?那可比月亮都要亮堂多了,殿下已经睡了,明日还要和皇上商议国事,你且回去吧。”

王忠说完,还煞有其事地仰头瞧了下天,还真是没有月亮。

看见王公公赶人的态度,紫月更是急得像是要哭出来。

“王公公,您就通融通融,进去禀报殿下一声,殿下就去看一眼,看一眼说不定小主子就好了。

西殿平日里都是一些女子,阴气太重,小主子身子娇,自然受不得,殿下金贵之躯,定能替西殿壮壮阳气。”

王忠听了紫月这话,一时愣在原地。

噎得不知说什么好。

小主子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一层层筛选下来的,再由小主子亲自挑选,从小便带在身边。

小主子都尚且不懂男女之事,这丫头片子又是从何学来这些虎狼之词的?

他定要找个空子好好查问一番才行。

免得那些个不要脸的小蹄子教坏了小主子。

“莫要再说了,殿下近日忙于政务,精神疲乏,好不容易睡下,你有几颗脑袋敢扰殿下休息!”王忠继续赶人。

紫月见行不通,咬了咬牙,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求情的声音故意放大了几分。

“王公公!您就可怜可怜小主子吧!”

“小主子前些日子梦魇的事您也是知道的,要是今夜里殿下不去瞧一眼,只怕小主子半夜又会闹梦魇,到时候殿下还是得过去。”

王忠叹了口气,听了紫月的话也是不忍心。

他也是看着小主子长大的,可这事是殿下吩咐,殿下不愿做这个恶人,只好他一个老奴才来做了。

正犹豫间。

东德殿内传来萧琰清冷的声音:“何事在外喧哗?”

王忠赶忙躬身进去......

片刻后。

一阵凌厉的寒气扬起那件玄色披风,萧琰大步流星地直奔西偏殿去了。

王忠紧跟在身后,路过紫月身旁还不忘小声敲打:“就知道帮着小主子哄骗殿下,小主子平日里就是被你们这群奴才给惯坏的。”

紫月起身拍拍膝盖,脸上有些得意。

这哪里是她们惯的,这分明是殿下惯出来的。

西偏殿。

萧琰一进门时,便知道自己又上了她的当。

宋稚绾怕冷,寝殿里连窗户都没开,哪里能看得到什么月亮,即便是有,月光也根本照不进来。

而那颗夜明珠,正好端端地放在床头,柔和通透的光线把整个寝殿都照得很亮堂。

甚至连床榻上微微发抖的弧度,也看的一清二楚。

这回倒是演得不错,比上回好多了。

萧琰的声线低沉悦耳,带着几分笑意:“孤听闻,有人请孤过来壮壮西殿的阳气......”

——————

宋稚绾住进东宫的第一年。

因为战乱留给她的创伤太大,难免会留下心病,夜里时常做噩梦,每每惊醒后都是大哭不已。

萧琰让她亲自挑了两个年龄相仿的贴身侍女轮流陪着。

可夜半惊醒的时候。

还是只能他去哄。

一来一回的,两人都耽误了休息。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日,萧琰直接从东德殿搬进了西偏殿,并且还吩咐一众宫人,不许将此事传出去。

自从有他陪着后,宋稚绾的睡眠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连平日里的精神也好多了。

夜里也不再做噩梦了。

甚至连她冬日里手脚容易发冷的寒症,也被他捂得暖了起来。每次一躺下就熟练地钻进他怀里取暖。

但纸包不住火。

萧琰荒凉的后院里,有一群被各路大臣为了讨好萧琰或当作眼线,把自家女儿塞进来的侍妾。

早些年。

萧琰不愿太早成家,觉得儿女情长不过是些世俗扰人的玩意儿,但身为太子,此做法定是要遭大臣们弹劾的。

所以为了不落人话柄。

他也只好尽数收下。

然后丢在后院里,至此再没看过一眼。

东宫的后院,那是比冷宫还冷的地方。

连下人们也不屑于去理会这群有名无实的侍妾,毕竟是太子殿下不喜欢的人。

但自从听说东宫住进了一位小主子。

后院里自然是有不怕死的想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没想到下人们一个松懈,就让这些人冲撞到了小主子。

一个侍妾误打误撞在后花园里碰到了宋稚绾,亲耳听到宋稚绾和身旁的侍女道,

“今晚不要点那些安神香了,我不喜欢那些味道,有太子哥哥陪着我,我自然能睡得安心。”

那名侍妾自打进了东宫后就再没见过太子一眼。这地方,进来了就再难出去,一日一日地熬着,人都熬疯了好几个……

连她千方百计都没能躺到太子殿下的床榻上,没想到竟被这么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给占了位置。

她兴许也疯了。

气得冲上去破口大骂,甚至想对宋稚绾动手,好在被侍卫给抓住,交给了萧琰处理。

萧琰一怒之下。

直接给那名侍妾灌了哑药丢出了皇宫,还顺带把后殿那群莺莺燕燕全都给遣散了。

此事就连圣上都惊动了。

萧漠承也觉得他做得太绝,毕竟那些都是朝廷大臣之女,就算要遣散,也得一个一个慢慢处理。

怎能操之过急。

但萧琰执意如此,萧漠承也没法子了。自从他这个皇儿把宋稚绾养在东宫里后,好像连性子都有些不一样了。

罢了罢了。

“你自己注意好分寸便可,对了,朕听说你跟那宋稚绾同住一个寝殿里,这是不是真的?”

“回父皇,并无此事。”萧琰面不改色。

“哦~行!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

但男女毕竟有别。

宋稚绾原本瘦弱的小身板,在东宫里精心养了几年,容貌和身段都出落得愈发好了。

其中的变化,萧琰最是清楚不过。

他是个男人。

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夜里,宋稚绾在他怀里寻着暖,迷迷糊糊间翻了个身,蹙着秀气的眉头隐约有些不适。

“太子哥哥......”

“嗯?”低哑的声线带动着喉结滚动了一下。

黏糊的嗓音软得撩动人心:“太子哥哥睡觉的时候也要带着佩剑吗?硌得今今不舒服......”

“......”

宋稚绾没有得到回应,只听见他逐渐缓重的呼吸声。

直到快沉沉睡去。

才听见萧琰低沉而压抑的声音:“嗯,孤觉得西殿里阴气重,所以今今才总是犯梦魇,这柄剑有真龙之气,孤夜里带着给今今壮壮阳气。”

所以紫月去请太子殿下的那句话,其实是宋稚绾教的,而宋稚绾也是从萧琰这儿学来的......

紫云紫月都和她年纪差不多大,几人都根本不懂这些虎狼之词有何含义。

但自从那次之后。

萧琰就从西殿里搬了回来。

任凭宋稚绾哭闹,也耐着性子与她讲了好一番道理,还吩咐太傅专门给她讲讲何是男女有别、伦理纲常......


吃完早膳后。

萧琰才把人抱回了偏殿里,让侍女给她梳妆打扮。

想到近日父皇跟他说的话。

萧琰不禁陷入一番沉思。

再过几个月,宋稚绾就该办及笄礼了。

那个血海沙场上捡回来的小女孩,如今在东宫里养了七年,转眼间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娇艳动人了。

可一想到她刚刚任性骄纵的样子,萧琰只觉得头疼得紧。

这几年她不爱接触除东宫以外的人,就连皇宫里的家宴也是去一回、拒一回,每回在宴席上吃饱了,就在桌子底下扯他的衣角,闹着要回宫。

萧琰也是纵着她,没成想养成了这样窝里横的性子。

在东宫里呼风唤雨,出了这个门在外头就是沉默寡言、孤僻清冷的性子。

皇帝一向不爱管宋稚绾的事,儿子爱养着玩,就随他养去。

可一个没成家的男子哪懂得如何养孩子,更何况还是个女娃。

于是萧漠承忍不住开口指点两句,让萧琰多带着人多出去见见世面,见见生人,这样孩子才能养得活泼开朗。

否则及笄后就是该议亲的年龄了,如果还是这样的性子,以后在夫家怕是会吃亏。

萧琰的思绪沉浸在父皇的话里游走。

片刻后。

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踱步到宋稚绾的寝殿里,看着她坐在铜镜前,眉宇间都是天真无邪的笑意,眸子干净透亮。

侍女正拿起一支金制的簪子,轻轻地插入她的发髻中......

议亲?

还早着呢。

依他之见,再养两年也不迟,到时候他亲自给她寻一个这世间最好的男人做夫婿......

宋稚绾坐在铜镜前。

只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重,头上被紫云紫月插上了一堆各式各样的簪子。

她皱着脸,忍不住开口:“紫云紫月,你们莫要再插了,我这脑袋感觉像顶着一座小山似的,难受极了。”

紫云和紫月相视一笑,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紫云比紫月和宋稚绾年龄都大一些,性格也更稳重。

她轻声说道:“小主子,奴婢去向王公公提前打听过了,今儿个的春日宴上,去的都是达官贵人、世家贵女,连咱们太子殿下也去,更别提那国公府和王府了。”

“小主子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要是不打扮得庄重些,只怕是要失了殿下的脸面。”

此话一出。

宋稚绾果然不再抱怨了,任由紫云紫月摆弄。

不多时,妆扮完毕。

宋稚绾站起身来,随着萧琰一同上了轿辇前往宴席。

那顶明黄色的龙纹轿辇刚出现在长公主府外,就吸引了门口众人的目光。

听闻太子会来,没想到竟是真的!

轿辇上的帘子掀开,下车的男子一身玄色锦袍,腰束玉带,发如墨玉,剑眉星目,通身的气派都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和威慑。

萧琰又转身将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往帘子里伸了进去。

众人也齐齐跟着探头看。

莫不是,东宫里的那位也来了?

一只小手搭了上去,白玉柔荑,指如削葱,腕间还有个镂金镯子,衬得愈发娇贵。

少女一袭鎏金云丝锦裳摇曳生姿,头上的珠翠金钗流光溢彩,华丽却不庸俗,但所有的妆饰最终也只能沦为主人公的陪衬。

宋稚绾只出现过在皇宫家宴上,所以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

没想到竟是如此倾国倾城,惊为天人的一张脸!

宋稚绾现在已经不怕生人了,但在陌生的环境里还是会觉得有些紧张,下了轿辇后,便不动声色地跟在萧琰身后,揪住他袖子的一角。

春日宴是在长公主府办的。

太平长公主的女儿永昌郡主齐婉凝,如今已年芳十九,按理说早该谈婚论嫁,但郡主挑来拣去,都说那些男子没有眼缘。所以长公主请旨举办的这场宴席,也是意在为永昌郡主择夫婿。

前院是男宾,后院是女眷。

萧琰没进前院,反而是带着宋稚绾往后院走去,一路上不少人投来探究的目光。

进了后院,只见满园春色,繁花似锦,贵女们正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看到来人,声音顿时低了几分。

看清是太子殿下后,贵女们一阵欣喜,纷纷上前福身行礼。

宋稚绾恹恹地偏头看了萧琰一眼。

他倒是个香饽饽……

萧琰将藏在身后的小身影牵了出来,刚刚还一片献媚讨好的娇声软语瞬间戛然而止。

甚至还隐隐听到倒吸气的声音。

惊艳、探究、羡慕、嫉妒……的目光全都投到了宋稚绾身上。

她有些不适,下意识又往萧琰身边躲去。

“皇兄!绾绾!”

此时,一道明亮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宋稚绾抬头望过去。

是萧淑华,本朝最受宠的惠贵妃之女,荣和公主。

萧淑华自小受宠,性子活泼开朗,平日里也就只有她,会偶尔来东宫里找宋稚绾解闷了。

她走到了两人跟前,萧琰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萧淑华早就习惯皇兄这副冷冰冰的样子了,除了宋稚绾,她还没见皇兄对谁脸色好过。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惊艳赞叹:“绾绾,你今日这身打扮,可真好看!”

前些日子她还听母妃说,父皇嫌皇兄不会养小孩,她瞧着,这不是养得挺好的吗?

穿金戴翠的,简直比她身上的还要好。

许是看到这里还有熟悉的人,宋稚绾放松了些,眸子亮晶晶的:“公主今日打扮得也甚是好看。”

两人小姑娘叽叽喳喳的。

萧琰这才拉下袖子上挂着的那只小手,轻拍了两下,似在安抚,和她说话时还微微低头。

“后院里都是女眷,孤不宜久留,今今和淑华在一起孤就放心了,若有什么事,就叫紫云紫月去前厅寻孤来,记住了吗?”

宋稚绾松了手,乖乖地点了点头:“记住了。”

“那孤便走了。”

看着萧琰离去的背影,萧淑华忍不住打趣道:“绾绾,瞧瞧皇兄对你我的态度,好似你才是他的亲妹妹一般。”

要不是宋稚绾出现,她还以为皇兄这张俊脸,一辈子只能用一个表情呢!

宋稚绾红了脸,反驳道:“淑华,太子哥哥平日里对我,也很凶的……”

“哦?是吗?”

不信。

“真的~”


太子轿辇驾临时。

公主府的小厮就已经去内院给永昌郡主齐婉凝报信儿了。

但齐婉凝一番精心打扮,施施然想去前厅迎接时,却被告知太子殿下已经去了后院。

齐婉凝心中一紧,却还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匆匆地又赶往后院去了。

还不忘让身旁的如嬷嬷去打探,“后院可都是女眷,太子表哥去哪儿做什么?”

“回郡主,奴婢听闻太子殿下是带着东宫里的那位小主子一块来的。”

齐婉凝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她?”

刚踏进院里。

齐婉凝远远的就看见了宋稚绾,她正坐在小亭下,与荣和公主说着话。

满园的春色,百花争艳。

竟都不如宋稚绾发上那套头面首饰耀眼夺目。

若是荣和公主也就算了,到底比她高一头,可宋稚绾区区一个县主,还是外姓之女,齐婉凝怎能容忍她抢了自己的风头。

压下心头的嫉恨,她端着仪态上前,走到萧淑华身旁行了个礼。

萧淑华点了点头,但态度却没有刚刚对宋稚绾那般热络,语气也是淡淡的。

“不必多礼。”

她对这位郡主表姐的好感不多。

齐婉凝仗着母亲是先帝膝下最受宠的长公主,当今圣上的长姐,平日里的派头比她这位真公主还要足,清高自傲,自视甚高。

听闻长公主早就在给她挑选夫婿了。

但齐婉凝眼光高,看不上,听说现在还把目标转移到了她皇兄身上。

原来是想当太子妃。

萧淑华抬头扫了对面的宋稚绾一眼,明眸皓齿的少女接收到她的目光,眯着眼扬起小脸冲她微微一笑,天真的神情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要是让齐婉凝当她皇嫂,还不如让宋稚绾当呢。

虽瞧着有些傻气,但长得更好看些,性格也好。

而且还是皇兄一手养大的,难不成他还真的舍得把宋稚绾嫁出去不成?

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看着两人都不搭理自己,齐婉凝脸上有些挂不住,转头就朝身后的如嬷嬷使了个眼色。

如嬷嬷上前对宋稚绾福身行礼,神态中还有些仗主作势的威风。

“宁安县主,按照规矩,您应当向永昌郡主行礼,想必在太子府里,也是有教习嬷嬷教过的。”

宋稚绾正捏着块桂花糕想送进嘴里,闻言轻愣了一下。

行礼?

好像……

嬷嬷的确是有教过她宫中的礼仪琐事,但她鲜少出门,平日里顶多就是对陛下和宫里的娘娘行过礼。

要不是如嬷嬷提醒,宋稚绾的确不知道她还要给乔婉凝行礼。

那块糕点不得已放回了盘子里。

宋稚绾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学着如嬷嬷刚刚的样子,起身对乔婉凝行了个礼。

但这一举动,却让一旁看戏的贵女们纷纷嗤笑出声。

就连齐婉凝也忍不住捂着手帕,故作掩饰嘴角的嘲弄。

听着周围的笑声,宋稚绾有些无措。

不明所以地看着众人。

如嬷嬷适时出声:“县主,您的礼行错了,刚刚是奴才对主子行的礼,县主这样高贵的身份,怎能和奴才们相提并论呢?”

此话一出。

周围的嘲笑声更肆意了。

少女的那双峨眉轻轻一蹙,随即又松开,淡然的神情好似毫不在意,理了理裙摆,又重新坐了下来。

“哦。”

“……”

“……”

她又重新拿起那块桂花糕,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眼神往别处飘去。

紫云紫月怎么还不回来,两个小丫头去给她摘莲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听闻长公主府里有一莲花池,春日正是适合食用莲子的季节,于是宋稚绾便叫紫云紫月去给摘回来给她尝尝。

见宋稚绾一脸无所谓的神情。

齐婉凝心里刚散的气又郁结起来了,她堂堂大萧国的郡主,宋稚绾一介孤女,竟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

仗着谁的势!

她眼底的恨意传递给一旁的几位贵女,那些都是平日里和齐婉凝走得近的。

几人得了会意。

“还以为养在东宫里的宁安县主,即使没有太子殿下那般的天资过人,想必也能沾染几分习气,没想到竟是如此不懂规矩……”

“呵!再怎么耳濡目染,怕是也改不了骨子里的粗鄙,武将出身,从小长在那蛮荒之地,不过是命好得了太子殿下施舍罢了……”

在众人眼里,宋稚绾无名无份,养在东宫里不过是陛下的旨意,为了安萧国将士们的心罢了。

等以后太子妃进门,宋稚绾迟早是要被赶出去的。

尖酸刻薄的话一句又一句地灌进耳朵里。

连萧淑华都觉得听不下去了,帕子一甩,忍不住想拍案而起,替宋稚绾主持公道,但却被一只温润的小手抚上了她的手背。

萧淑华:“?”

轻拍的安抚动作让萧淑华微怔。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皇兄刚刚对宋稚绾做的动作吗?!

绾绾,你个小学人精!

对面的少女已经吃到第二块糕点了,似乎有些腻,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满足的神情像只慵懒的小猫,对旁的事都置若罔闻。

萧淑华无奈地压下心里的气。

绾绾,你这软绵绵的样子,可是会被欺负的。

果不其然。

贵女们见宋稚绾不出声,更觉得她是个任人捏扁搓圆的软性子了。

想必寄人篱下的日子,早就让她学会了忍气吞声、低眉顺眼,以此求得平安度日。

于是更变本加厉。

“要我说,就应该把她赶出东宫,否则她这克死双亲的命格,不吉利~”

“这克死双亲也有克死双亲的好,要不然也不能借此攀上太子殿下的高枝……”

李萱和王晴两个人平日里就爱在齐婉凝身边拍马屁,还因此捞了不少好处,现在得了授意,更是猖狂。

两人笑得花枝乱颤,全然没注意宋稚绾已经站了起来。

那只茶盏被扫落在地。

齐婉凝暗暗得意,宋稚绾终于被激怒了,最好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对她更是有利。

然而下一秒。

她却瞬间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一片锋利的碎瓷片带着破空声,直直地从她眼前划过,插进了李萱的发髻里。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宋稚绾就已经提着裙摆走到两人面前。

啪!!

啪!!!

结结实实的两巴掌下去,看着自己泛红的手心,宋稚绾娇气地把嘴一扁。

疼~

齐婉凝惊魂未定,跌坐在地上。

萧淑华手里的茶杯激动得抖个不停,晃出了不少茶水。眼里赞赏、惊艳……的光芒越来越亮。

而王、李两人的左脸上,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尖叫声尖锐刺耳,场面一度混乱……

“啊!!”

“你个贱人!你敢打我!”

这一巴掌,彻底把两人丑恶的嘴脸撕碎,不由分说,挣扎着面目就要冲向宋稚绾,恨不得合力将她撕碎。

什么脸面、体统都顾不上了。


萧琰匆匆赶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群男宾。

萧淑华谴身边的侍女去前厅把太子殿下寻来,还特地叮嘱,一定要“惊慌失措、大声嚷嚷”,最好是把男宾们都引过来。

不就是想出风头吗?

那就让她们出个够!

赶回来的紫云紫月正将娇小的少女护在身后,宋稚绾原本想亲自收拾这两人。

但紫云俯在她耳边道:“公主已经命人去寻太子殿下过来了,小主子莫要被这些人伤着,殿下来了自会替小主子出气的。”

宋稚绾只好收了手,这会儿抬眼看见风风火火赶过来的萧琰,眼眶倏地一下就红了。

那支蝶金步摇晃动了一下,跟在身后的男宾们只见眼前闪过一只绚丽耀眼的“金色蝴蝶”。

还未能看清。

那个轻盈的倩影就扑进了太子殿下怀中,哽咽娇柔的声音随之响起,

“太子哥哥……”

单薄的肩头轻轻耸动着,那颗小脑袋埋在萧琰的怀里,不断地溢出委屈的呜咽声。

众男宾只是看到宋稚绾的背影,就觉得她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把人拿下!”

一声蕴含着怒气的命令 ,仓渊直接上前带着人把王、李二人押了下来。

萧琰一手扶着她娇柔的小身子,一手急忙检查起她身体的每一处地方,嘴边还担心道:“有没有伤着?”

宋稚绾在他怀里蹭了蹭脸上的泪。

抬起头时,还有一滴泪摇摇欲坠地盈在眼眶里,粉嫩的脸颊上带着湿意,灵眸秀眉,朱唇翘鼻,惹得只想让人将她揉进怀中,细细哄着。

少女抬起那只右手,原本应是白嫩的掌心此时一片泛红。

宋稚绾吸了吸鼻子,委屈道:“她们说、说我不给永昌郡主行礼,是没有规矩,还说我克死阿爹阿娘……说我攀了太子哥哥高枝……要将我赶出东宫才好……”

“我气不过,便打了她们一下,没想到这两人脸皮如此之厚,竟将我的手都打疼了。”

众贵女看呆。

怎会有人打了人一巴掌,还怪人脸皮厚的?这宁安县主不但会装柔弱,还会颠倒黑白。

看着宋稚绾如此理直气壮地先行告状,王、李两人更是气得发狂,即使是被押着,也大声喊冤起来。

“殿下明鉴,是她先对郡主不敬,我们不过是替郡主提点她几句,谁知道她竟然动手打人。”

齐婉凝此时已被如嬷嬷扶了起来,弱柳扶风的身子摇摇欲坠,走到萧琰面前行了个礼,捂着心口一脸惊魂未定。

“表哥……稚绾妹妹年纪小,即便是对婉凝无礼些,婉凝也是不放在心上的,但稚绾妹妹是表哥身边的人,若是在外头失了礼数,丢的也是表哥的颜面……”

“不成想几句好心规劝的话,竟惹得稚绾妹妹误会,是婉凝的不是……”

说着说着。

齐婉凝也学着宋稚绾的样子,哽咽了起来。

美人落泪,自然是惹人怜爱的。

但此时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另一个更娇柔清艳的少女脸上,把齐婉凝冷落在了一旁。

“原来这就是宁安县主,百闻不如一见……”

“竟、竟生得如此天姿!”

“不过是一小女娃,连打了人都觉得手疼,能打多大力气?”

“是啊!依我看,定是这王家李家的出言不逊在先,宁安县主身世可怜,怎忍心欺负如此孤苦无依的人,心肠实在是太过歹毒了……”

齐婉凝僵在原地,往日里,不管她去到何处,都是受尽追捧的,哪里尝过这受人冷落的滋味。

她眼底的嫉恨和不甘烧得愈烈了,指甲都快掐进了肉里。

装模作样!

上回抢她夜明珠的时候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反观萧琰,也是满脸心疼之色,握住那只小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还轻声安慰道:“是孤不好,孤不应该丢下稚绾独自一人在这里,稚绾受委屈了,孤定会替你做主的。”

趁着这会子空隙。

仓渊已经把在场的所有贵女和侍女全都聚到了一块。

仓渊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左膀右臂,他做的事,那就是太子殿下要做的事,所以无人敢忤逆。

这等小事,还用不着脏了殿下的手。

“太子殿下办事向来讲究人证物证,有何人能将刚刚的事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殿下定有重赏,否则如果发现有隐瞒不报之行,一律严惩!”

仓渊此话一出。

有聪明机灵的女眷已经先行站了出来。

原本是想不掺和进去,只躲在一旁看笑话,但现在的情形,谁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是在给宁安县主撑腰了。

所以不如此时站出来,卖县主一个人情。

于是三两下,刚刚的事就全须全尾地被抖了出来。

仓渊听完,连带着齐婉凝身边的如嬷嬷也一起拿下了,丝毫不给这位郡主脸面。

萧琰终于掀起眸子,凌厉冰冷的目光所到之处,皆让人为之一震。

齐婉凝想上前去替如嬷嬷求情,也被他的眼神吓了回来。

“表哥……”

萧琰冷笑一声,直接从齐婉凝开始算账。

“永昌郡主如此懂礼数,应当尊本殿一声太子殿下才是,纵容下人和宾客女眷欺凌稚绾,这就是郡主的待客之道?”

“况且,稚绾连本殿和公主的礼都免了,永昌郡主的派头倒是比本殿和公主的派头还要大,区区一个礼,竟敢管教起本殿的人来了。”

冰冷的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

齐婉凝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娇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太、太子殿下……”

而萧琰的眼神没有半分怜惜,不屑地从她身上挪开,直接下令处置。

齐婉凝,罚抄女则百遍。

如嬷嬷,杖责五十。

而王、李二人,则是被仓渊手下的人拖走了……

萧琰知道身旁的小人是个胆子小的,血腥的用刑场面看不得,否则夜里闹起来,又要把他哄过去陪睡了。

而怀里的少女眉梢轻扬,看得出来对他的处置颇为满意。

长公主匆匆赶来时。

也没赶上替自己的女儿求情,她虽是长辈,可如今依仗的不过是先皇和当今圣上的一点怜爱。

萧琰是萧国储君,而且手段雷厉风行,杀伐果断。

长公主再心疼女儿,也不敢得罪自己这位侄子,把人规规矩矩送出府时,还得备上赔礼,亲自替女儿向东宫里的这位宁安县主道歉。

直至轿辇走后。

手心才掐出了好几个指甲印。


长公主府。

精致华丽的闺房里摔碎了一地的物件。

“滚!”

“都给我滚出去!”

“母亲,你要为凝儿做主!那宋稚绾仗着表哥的宠爱,对我如此羞辱,她如今还未及笄,就一身的狐媚本事,要是再让她在表哥身边待上两年,东宫岂能有我容身之地!”

小小年纪就惹得表哥对她这般挂心,连刚刚的男宾们一个个也对她目不转睛。

看来她当初听说宋稚绾和太子殿下同睡的传闻,根本不是空穴来风,想必平日里定是想方设法爬上太子殿下的床榻,小小年纪便是个下贱胚子……

齐婉凝脸上的表情愈发扭曲狰狞,剧烈的愤恨和嫉妒充斥了内心。

长公主心疼地搂着女儿,轻声安慰道:“凝儿,那宋稚绾一介孤女,除了能依仗太子,身份尊荣岂是能与你比的?就算爬了床,将来也只能当个侍妾。”

“况且我听陛下说了,待她及笄后,会给她寻一门亲事嫁出去,如果众人知道她已经是爬过床的人,到那时,想必是乡野村夫也没有愿意娶她的……”

母女俩阴冷的眼神仿佛达成了共识……

——————

回宫路上。

宋稚绾一直恹恹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不吱声,萧琰刚伸手碰到她的衣袖,却被她灵巧一躲。

萧琰:“……”

他无奈叹了口气,知晓她今日是受了委屈,于是软下声音哄道,

“今今可是还为方才一事不开心?孤已下令惩处她们,今今若是觉得不解气,那孤再……”

萧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稚绾娇声打断了。

“解气了。”如同小猫般的细声轻语。

可语调里分明还带着股憋闷,萧琰看过去,那张羊脂般白腻细嫩的侧脸,弧度明显比平常还要更圆润些。

这回,他直接长臂一伸。

把人捞进了怀里。

大掌捏起她气鼓鼓的小脸,常年习武的粗糙指腹在细腻的肌肤上摩挲着。

挑眉轻笑道:“那今今现在是在作甚?装小乌龟吗?”

听到萧琰的调笑打趣,宋稚绾抬头,又傲又娇地瞪了他一眼。

微微扬起下巴:“那太子哥哥是什么?大王八?”

得意的神情染得她的眸子亮晶晶,一扫方才的颓靡之色。

见人终于恢复了几分活气,萧琰顺着她的话,故作严肃道:“好啊!竟敢说孤是王八,孤瞧宋今今的胆子是越发大了,定要好好教训一番才行……”

轿子内的笑闹声不断。

王忠跟在轿外依旧神情自若,但却吩咐着奴才们步子快一些。

轿辇刚抬进东宫。

萧琰便立马吩咐下人传了午膳。

方才在长公主府这么一闹,她定是没来得及在宴上进食,可别被这些事儿影响了食欲才好。

萧琰本是想听父皇的话,带着她出去见见人、面面世,自从战乱捡回一条命后,他瞧着,应是变了性情的。

所以平日里女儿家的骄纵任性,萧琰都惯着她。

一不留神儿。

就惯成了东宫小霸王。

本想着她一到外头就沉默寡言的性子会吃亏,没想到今日一事,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虽也是不爱与人多说半个字。

但好在不是白白受气,懂得先发制人,能动手就不动口。

饭桌上。

宋稚绾吃得嘴边都是油亮亮的,但还惦记着在长公主府没吃到的莲子,于是叫来了紫云紫月。

“我叫你们去摘的莲子呢?可是给我忘了?”

紫云紫月相视一眼,顿悟的神情显然是才想起莲子这一茬事,两人连忙跪下。

支支吾吾道:“回小主子,方才在长公主府时,奴婢们被长公主府的下人们故意阻拦,而后又忽得荣和公主身边的绿筠姐姐来叫回……”

“所以、所以奴婢们忘了给小主子摘莲子,请小主子责罚!”

两人吓得身子发抖。

倒不是因为害怕宋稚绾会责罚她们,毕竟小主子平时虽爱和殿下闹脾气,但对她们这些下人,一向是极好的。

只是因为现在有太子殿下在小主子身旁,怕的是太子殿下的责罚。

“唉!”少女一声失望的叹息,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吧。”

什么破公主府,竟连一棵莲子也不让人摘。

小气!

她怒狠狠地在碗里的那块蟹粉狮子头上咬了一口,不像是在进食,倒像是在出气。

“碗里的都还没吃呢,就想着旁的东西了,若是午膳不好好吃,孤可是不许今今吃莲子的。”萧琰拿起手边的帕子,细细地替她擦着嘴。

小贪吃鬼。

宋稚绾嘟着嘴毫不在意,“即便是今今好好吃饭,如今也没有莲子吃了。”

“那可未必。”萧琰笑得宠溺神秘,就在宋稚绾琢磨着他话里的深意时。

王忠喜滋滋地从外头进来了,“殿下,您要的莲子全摘回来了。”

“莲子?!”

那块蟹粉狮子头“哐当”一下掉回碗里。

宋稚绾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连饭也顾不上吃了,急切询问道:“太子哥哥给今今摘了莲子吗?在何处?快拿来给我瞧瞧……”

边说还边往外探头。

似乎是察觉到太子殿下一丝寒利的目光,王忠心里咯噔了一下!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怎的这个时候来扰了小主子用餐。

他急忙跪下给自己找补:“小主子,那莲蓬采摘时沾了淤泥,运回来还得清洗一番,小主子不妨先用完午膳,稍后便能呈上来了。”

一听到是沾了泥的,宋稚绾倒是不再吵着要莲子了。

她最是爱干净了,即使是寒冬腊月里,也是要日日沐浴的。为此,萧琰还特命工匠在东宫里修建了一处专门冬日用的汤泉。

“唔…那好吧。”

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同赦令般让王忠喘了口气,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待人走后。

遂了愿的小人便一屁股扎进了萧琰怀里,也不知是压到了哪处,惹得他闷哼一声。

“嗯哼……”

萧琰连忙掐着她的细腰挪了半寸。

声线还带着股难言的压抑,低沉得沙哑:“如此毛毛躁躁,孤不是说过,不许再像孩童时粘在孤身上吗?怎的不长记性?”

宋稚绾未能察觉到他的异样,对他毫无威严的训斥更是不惧。

转而双手环上他的脖子,仰起头一脸讨好卖乖:“多谢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对今今最好了!”


合时节的莲子吃了几日。

宋稚绾随口问了一句,才得知那一车筐嫩绿清甜的莲蓬,就是从长公主府里摘的,一池子长的全在这儿了。

她一时起了兴致,可现在吃了几日莲子羹,已经消磨了一大半的新鲜劲儿了。

吃不完。

根本吃不完。

“紫月!替我装些莲蓬,咱们去找淑华玩儿吧。”宋稚绾朝身旁吩咐了一句,她还有些话想同淑华说呢。

可刚踏出西殿。

就被王忠给拦了下来,他轻声提醒道:“小主子,殿下嘱咐您今日要练的字,还未曾动笔呢。”

宋稚绾幼时的成长环境与京城这些普通贵女不同。

将军夫妇大概是整日忙于军中事务,难以抽身去教导她的学问,平日里兵书倒是看得不少,但那一手的字,却是不堪入目、一塌糊涂。

萧琰见过她写的第一个字,就是他的“萧”字。

那只小手捻着笔,一笔一画的顺序都没错,可再看那张宣纸上,墨水已经糊成了一团。

萧琰看的眉心直抽,自那之后,只要一有闲暇之余,就抓着宋稚绾习笔练字。

手扶着手练了这些年,虽不说有多娟秀,但好歹是端正了不少。

但对于宋稚绾来说。

端坐在书案前屏息凝神练字,就如同受刑一般难受,她心底暗暗叫苦,却也知道躲不过去。

撒气似的瞪了王忠一眼,“紫云,摆笔墨纸砚!”

王忠:左右都得罪不得……

求阙堂。

这是萧琰平日里处理公文事务的书院,也是宋稚绾“受刑”的地方。

紫云磨墨紫月铺纸,两人颇有些同情地看着自家小主子,紫云到底稳重一些,不得不开口劝道;:“小主子,多少写一些吧,否则殿下回来了定是要问责的。”

宋稚绾无奈执起笔,刚写了几个字,殿外却又突然传来了动静。

她侧耳听着。

“……咱家奉皇上的旨意,请小主子过去一趟……”一道尖细阴柔的声音。

是皇上身边的苏公公。

陛下要见她?

那支笔“啪嗒”一下掉在了纸上,晕开了一滩墨迹。

宋稚绾这会倒是愿意留在求阙堂里练字了,她从未单独面圣过,每次都是跟在萧琰身边,低着头远远行个礼便罢。

但那股尊威不可冒犯,令人敬畏的帝王之气,还是会让人心里犯怵。

陛下召见她是为了何事?她近日……并没有闯祸呀,除了那日在长公主府打了人……

想到这,宋稚绾心里一惊!长公主可是陛下的亲姐姐,郡主又是陛下的外甥女,莫不是……

来与她算账了?

就像那日在长公主府里那些贵女说的那般,将她赶出东宫?

宋稚绾原本是不予理睬那些人的,可那日她们三言两语,都是希望把她从太子哥哥身边赶走。

她已经没有阿爹阿娘了,这世上,恐怕只有太子哥哥还会像阿爹阿娘那般对她好了。

所以才一气之下,动了手。当时只顾着给自己出气,没料想到后果。

可是太子哥哥说她无错,而且还做得很对,但陛下会怎么想她呢?现下太子哥哥又不在……

宋稚绾越想心里越没底。

王忠虽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但也不敢抗旨。

宋稚绾随着苏公公临走前,还回头懦怯不安地看了王忠一眼,眼里隐忍的水光看得人心口发疼。

他转头就吩咐下人:“快!快去校场把殿下请回来,就说小主子被陛下带走了!”

——————

宣政殿。

宋稚绾是第一次踏入此地,苏公公带到了殿门外,便停下了脚步。

“小主子,陛下已然在里头等着了,您进去吧。”说罢,那把拂尘一扬,挡在了身后两个侍女面前。

看见被拦住的紫云紫月,宋稚绾心底不安的情绪更是到达了顶峰,连开口的语调都颤着尾音。

娇弱得惹人怜爱:“苏公公,陛下、陛下是让我独自一人进去吗?稚绾能否斗胆问公公一句,陛下所为何事?”

苏公公这才反应过来。

他可吓到这位金贵的小主子了。

于是连忙放软声音开口安慰道:“小主子莫怕,陛下召见小主子自然是有要事的,陛下向来宽厚……”

宽厚吗?

宋稚绾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

她可是在御花园里,亲眼见过一个宫人惹了陛下不快,当即就被拖下去处置了。

她还连做了好几夜的噩梦……

唔……

她想要太子哥哥……

殿门打开。

萧漠承看着战战兢兢走进来向他行礼的宋稚绾,不禁揉了揉眉心,试图想松缓一下自己脸上一贯严肃的神态。

喜怒不形于色,这是每个帝王要悉知的第一课,他自小也是这么教琰儿的。

可琰儿竟说他的冷脸凶,这宋姑娘瞧了会害怕。

所以……

萧漠承就从未单独召见过宋稚绾。

没曾想,如今还是怕他。

他瞧着琰儿那张脸还冷得骇人呢,这宋家姑娘怎的又不怕?

“臣女宋稚绾,参见陛下。”

咳咳…要温柔平和,“平身吧~”

少女提着裙摆,缓缓起身,萧漠承这才看清了那张脸,好些日子不见,这长得愈发俏丽动人了。

难怪那日在长公主府露了一面,近日连奏折都多了不少……

“朕听闻,你前几日在公主府受了委屈,婉凝骄纵任性,以位份仗势欺人,朕已命长公主夫妇对她严加管教了,不过这倒是让朕想到了另一件事。”

宋稚绾愣愣地听着,似乎琢磨出了几分意思。

陛下不是要责罚她?

紧绷的肩颈终于放松,但宋稚绾还是不敢抬头看龙椅上的人。

萧漠承又继续说道,“三月后,你便及笄了,朕想着,应当送你个及笄礼才是。”

宋稚绾受宠若惊,又跪下了。

“臣女何德何能担得起陛下的赏赐。”

“诶!平身平身……”萧漠承听说她身子娇弱,可别跪出了什么毛病,回头那小子又要找他算账了。

“朕要赏你,那必定是担得起的。”

“琰儿曾跟朕提过,待到你及笄后,想收你为义妹,给你找一门好亲事以太子义妹的身份风光出嫁。”

萧漠承凝目看了看她的反应,又道:“即说到太子义妹,朕想,倒是也匹配得上郡主的位份,所以,朕打算晋封你为郡主。”

义妹……

出嫁……

这些陌生的词汇让宋稚绾怔神愣在了原地。

太子哥哥要把她嫁出去?

是啊……她若是及笄了,就不再是小孩了,别的女子及笄后便开始物色夫婿了,她难不成还要在东宫里待上一辈子不成?

殿里呼呼吹过一阵穿堂风。

冷得刺骨。

原来太子哥哥早就想好了要将她送走了,没想到,那日在宴上别人讽刺她的话。

竟成真了……


龙椅上的萧漠承眼眸微眯,夹出几条细细的皱纹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宋稚绾静静地发愣。

若换作是旁人,早就欢天喜地的跪谢天子恩赏了。

偏偏她看起来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他耐着性子开口,打断了宋稚绾的思绪,“如何?朕瞧你的样子,好像是不太满意?”

“臣女不敢!”

“那你同朕说说,是不想当太子义妹,还是不想要郡主尊荣?”

殿里的炭烧得很足,但宋稚绾却如同置身于寒冬雪地里,身子发冷,小脸煞白。

自她被太子哥哥带回东宫后,于她而言,太子哥哥或许是她如今在世上唯一的慰藉了。

义妹?

宋稚绾叫了萧琰七年的“太子哥哥”,可如今听到“义妹”二字,却高兴不起来。

这个身份,不过是好将她嫁出去罢了。

倘若她不当这个太子义妹,不要这份尊荣,是不是就能在太子哥哥身边多留几年?

跪在地上的小身影摇摇欲坠。

萧漠承略有几分不忍,虽想试探她的心意,但也不好再让她跪下去,估摸着从校场快马加鞭赶回来,大概也是这个时辰了……

果不其然。

地上的人刚起来,殿外就传来了一阵躁动声。

“殿下……殿下,皇上正在里头和宋姑娘说话,您不能进去……”

“殿下……”

“滚!”随着一声怒斥,宣政殿的大门被一道蛮力硬生生地闯开了。

辉煌清冷的殿内打入一道强光,来人身形挺拔颀长,清冷的凤眸看起来与寻常无异,但腰间挂着的龙纹玉佩,却随着来人的急躁动作往后偏移。

父子俩的眼神刚对视上。

萧漠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这门没给他踹坏吧?

“儿臣拜见父皇。”萧琰利落一跪。

“免……”礼。

萧漠承的话还未说完,那件玄色披风一甩,人已经站起来了。

萧琰定定地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小人,眼神那样的无措不安,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

往日里,她早该扑进他怀中了。

现在却愣着神不动,定是被父皇吓坏了。

“过来。”他柔声呼唤。

宋稚绾回头看了一眼,见龙椅上的人露出默许的神色,这才迈着小碎步往萧琰跟前挪过去。

见她走得慢,萧琰直接三步并两步上前,把人拉了过来。

刚牵到那双凉丝丝的小手,眉头便蹙了起来,语气也变得严厉:“手这样凉,出来时为何不多穿些?紫云紫月如此不上心,孤回去定要严惩一番!”

宋稚绾心下一惊,连忙替她们开解:“不怪她们,是我听到陛下宣召,所以出来得急……”

萧漠承:怪朕、怪朕……

但那张冷厉的脸庞没有因为她的解释软下半分,自顾自地解下身上的披风,扬手披在了她的肩上。

披风又大又宽,衬得少女的身形愈发小巧。宋稚绾刚抬头,就看见他忽地凑近的俊容。

萧琰的眉眼生得极好看。

睫如鸦羽,眸如点漆,像是如清水洗涤过的琉璃一般冰冷清澈,也像他的人一样,透着淡漠疏远,但微微上扬的眼尾却有股妖冶邪魅。

宋稚绾曾听王公公说过,萧琰长得像已故的孝康皇后。

先皇后和当今圣上是年少夫妻,情意深厚,可偏偏红颜薄命,生产时难产大出血,刚生下孩子,就撒手人寰了。

皇上悲痛欲绝,可还要担起一国重任。于是将对先皇后的愧疚和情意,全都寄托在了萧琰身上。

在他满周岁时,便下旨册封为太子。

而这般尊贵的天之骄子,现在正俯首垂眸,给宋稚绾肩上的披风系着结。

系好后又把人往身后一带,像是生怕她受了欺负一般。

随即对着龙椅上的人请罪:“儿臣一时情急,闯进殿中,望父皇莫怪罪。不知父皇把稚绾独自召来,所为何事?”

宋稚绾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但听着语气,倒是像平日里生气训斥她的样子。

他可真威风,不仅训她,现在还能训起皇上来了。宋稚绾还探头瞧了一眼,皇上竟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萧漠承自然不会这般小气。

甚至还好脾气地回答起了萧琰的问题,“朕召她来,自然是有要事。琰儿若是想知道,不妨亲自问问她。”

“朕还有许多奏折要批呢,你既然来了,就顺道把人带回去吧。”

近几日的奏折多了不少,萧漠承正头疼着呢。

现下他的话说完了,已然是想赶人了。

萧琰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方才他正在校场视察军务,东宫的下人着急忙慌地来寻他,萧琰还未听完下人禀报,连来时的轿辇都不坐了,直接从校场里牵了匹马,赶了回来。

如今看到人好好的,也没他想象中被吓得“泪眼婆娑”,心里这才安定了下来。

罢了。

回宫再问。

——————

紫檀书桌上。

一摞摞翻开但还未写上朱批的奏折堆得凌乱,这还仅仅是今日的。

好些昨日、前日的……萧漠承也都还搁置在一旁。说起来,这还多亏了琰儿养的那个孩子。

不过在长公主府上露了一面,也不知这些人从何处得知这宋稚绾将要及笄的消息。

这些奏折……

全是自荐自家儿郎,求婚配的。

宋稚绾虽是一介孤女,但出身将门世家,又受封为县主,养在皇宫里,身份已然与寻常女子不同。

而那日春日宴一面,想必众人也看出她在太子面前很是得脸。容貌也实在是娇美动人,楚楚可怜,假以时日,也必定是倾国倾城之姿。

难怪惹人惦记。

萧漠承原本思量着,若是今日宋稚绾承下了“太子义妹”的恩典,那他便把这些对她“一见倾心”的郎君们,交由她亲自挑选。

但如今看来,好像还太早了些,活像个没开窍的孩子,他那儿子可有得操心的呢!

罢了!

“苏茂,进来!”

“把这堆折子送去东宫里……慢着,回来……再送些清热去火的菊花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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