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沈辛夷解元的其他类型小说《夫君欲贬妻为妾,重生小叔不干了全局》,由网络作家“江上鲟”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杏花胡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锣鼓声声,鞭炮齐鸣,顾氏一族老老少少全都挤在这条小胡同里看热闹。沈辛夷那个小寡妇竟然真的供出个举人来!还是头名解元!当年顾冯氏和顾大郎前后脚没了的时候,附近的谁没来看过那俩小孩儿的笑话?一个十五岁的寡嫂,带着个十岁的小叔子,没钱没地只有一间破院子,连让人吃绝户的念头都升不起。可就算这样,沈辛夷也死活都要供小叔子读书。半个铜板都抠不出来的穷家,竟然还想要读书?真是笑死人了!可哪曾想,不过五六年的光景,顾二那小子像开了窍似的一路高中,还真让他们翻身了!看着院廊下那一排刚刷完清漆的妆奁柜子,若非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近几年风靡整个城阳县及附近城镇的机关妆奁,竟是出自这么一个年轻女子之手。“要是知道辛娘子有这般...
《夫君欲贬妻为妾,重生小叔不干了全局》精彩片段
杏花胡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锣鼓声声,鞭炮齐鸣,顾氏一族老老少少全都挤在这条小胡同里看热闹。
沈辛夷那个小寡妇竟然真的供出个举人来!
还是头名解元!
当年顾冯氏和顾大郎前后脚没了的时候,附近的谁没来看过那俩小孩儿的笑话?
一个十五岁的寡嫂,带着个十岁的小叔子,没钱没地只有一间破院子,连让人吃绝户的念头都升不起。
可就算这样 ,沈辛夷也死活都要供小叔子读书。
半个铜板都抠不出来的穷家,竟然还想要读书?
真是笑死人了!
可哪曾想,不过五六年的光景,顾二那小子像开了窍似的一路高中,还真让他们翻身了!
看着院廊下那一排刚刷完清漆的妆奁柜子,若非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近几年风靡整个城阳县及附近城镇的机关妆奁,竟是出自这么一个年轻女子之手。
“要是知道辛娘子有这般手艺,当时就应该给我家那小子聘了她……”
人群中一大娘不停地扫视着沈辛夷和她院子里那一排还未完工的妆奁。
“哼,这不是当时你看人家笑话的时候了,还说等人家叔嫂俩快饿死的时候,再压价买下那破院子给你儿子起新房,啧,现在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那大娘被人怼了几句就想扯着嗓子叫骂,还没来得及出声,院子里给报录官差递赏钱的沈辛夷突然转头看向这边!
清凌凌的眸子仿佛能洞悉万物,直白又干净。
和这样一双眼睛对视上,莫名让人产生一种心虚和自惭形秽之感。
想要叫骂的大娘熄了声,下意识转头避开沈辛夷的视线,推搡着旁边的人就想挤出去。
可才刚转过身,就看到了身后那名长身玉立的少年。
少年身着天青色长袍,发髻用同色的布条系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在鬓角,看得出来时必然风尘仆仆。
疏朗俊逸的脸上温润含情,透着淡淡的书卷气。鼻子秀挺,唇色浅淡,嘴角微微上扬,一双眼睛专注地望向院内之人。
那眼底的情绪似怀念,似怅然,更多的则是某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呀!是顾二郎回来了!”
“怎么回来的这么快?那官差不是说还得一天吗?”
越来越多人发现了少年的存在,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人群也自发地在少年面前让开了一条通道。
早就看见顾云庭的沈辛夷已经走到了院门处,“庭哥儿,快过来,正好官爷们还没走,你来招待一下。”
沈辛夷熟稔地使唤着顾云庭。
她是真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半天的应酬已经是她的极限,若非顾云庭回来的及时,她这就要找借口请人离开了。
久违的声音传进顾云庭的耳朵里,眼前的人影没有骤然破碎,反而随着他的靠近变得越来越真切……
不是梦……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十六岁那年,回到了她还没有惨死的时候!
顾云庭脚下踉跄跌倒在沈辛夷面前,单膝半跪于地,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裙摆。
眼泪一滴滴从眼眶涌出,好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声:“辛夷姐……我回来了……”
沈辛夷心头蓦地一酸,眼眶也随之变热,她以为顾云庭此举是考中后的喜极而泣,她心底又何尝不感慨呢?
一路走来的艰辛压力全都烟消云散,汹涌而来的喜悦夹杂着泪水潸然而落:
“没事了庭哥儿……别哭,你已中举,以前的苦日子也都要过去,这是苦尽甘来的好事,别哭……”
顾云庭只是摇头,贪恋地看着眼前人的脸泣不成声。
上辈子午夜梦回时他都在追逐她的模样,可每次都看不真切。
惊醒后就是无尽的悔恨,后悔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更后悔没有早早察觉她的异常。
若是当时他能抛开道义礼法去见她最后一面,是不是就能早点知道她被逼死的真相?
若是在更早的时候去见她,是不是就能提前发现她所受的磋磨?
那要是更早的时候呢?
这些假设折磨了他数十年,每每扪心自问都是一次锥心之痛……
上辈子的他在这一年并没有中举,县学的教育资源和那些有名师大儒教养的世家子弟有着天堑般的差距,才上了两年县学的他根本就不可能争的过那些世家子弟。
落榜之后他消沉了一段时间,是沈辛夷拿着棍子把他教训了一顿才让他重拾斗志。
也是沈辛夷靠着卖机关妆奁积累下的人脉,再次为他争取到了拜访名师的机会,让他得以在十九岁那年考中举人。
从十岁到十九岁,人生一半的日子都是沈辛夷支撑着他度过的。
所有人都以为他把她视作家人长辈,孰不知他心里压抑着多少让人难以启齿的心思和欲望。
那时的他甚至想,好在兄长已经死了,他可以以这样的方式留在她身边一辈子。
她不改嫁,他也不娶妻,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可也是在那年,他战死的兄长回家了。
失落和惶恐占据了他大半心神,他不敢面对兄长,更不敢去看沈辛夷,只怕自己泄露出一星半点的情绪就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以至于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现沈辛夷的异常,后来她答应为妾,他还怒其不争,扬言会照顾她一辈子。
后来想想她当时的神情,应该是觉得他可笑吧?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谈什么和离?
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叔子又有什么资格照顾她一辈子?
那时的他何其愚钝又自大?
后来的数十年他都在想,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了,他一定要早早帮她脱离困局,让她自由自在的活着。
好在老天待他不薄,竟然真的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让他重生在了乡试的考场上,靠着上辈子的学识和对主考官的了解,轻轻松松拿下了这场乡试的头名。
这一世他要早早掌握足够的话语权,让她过自己想过生活,谁也不能再逼迫她分毫!
“辛夷姐,我终于有机会成为你的依靠了……”
沈辛夷连连点头,抹掉脸上的泪珠后伸手扶起顾云庭,“嗯嗯,我们庭哥儿出息了,以后姐就靠你养了。”
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人群再次出声,有些多愁善感的妇人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多好啊!辛娘子,你以后可都是好日子呢!”
“是啊是啊,小叔子这么听话孝顺,以后有了弟媳,可不得把你这嫂子当婆婆供养?”
“嗳!可不是嘛!人家多年媳妇熬成婆,辛娘子你年纪轻轻就能享这样的福气了呢!”
沈辛夷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哈哈哈,好好好……”
顾云庭无语凝噎,心中激荡的情绪被沈辛夷爽朗的笑声浇了个透心凉。
眼前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正在努力扮出一副慈祥的模样,真是让人越看越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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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早就知道沈辛夷对自己无意,可看着她毫无芥蒂的笑,顾云庭还是觉得难受。
“姐……你去忙吧,我去招呼官爷。”
顾云庭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把沈辛夷往门内推了推。
报录的官差闻言赶紧迎出来行礼,“使不得,使不得!咱们可当不起解元老爷一声官爷,叫小的名字就好。”
顾云庭从善如流地回了一礼,随后转身开始邀请关系相近的同族长辈一起进来。
之前顾家小院只有沈辛夷一个寡居的女子在家,叔伯们不便都过去打扰,所以只有族长夫妻在帮忙待客。
如今顾云庭一招呼,也都笑着进了院子。
沈辛夷最怵与人打交道,若是只简单的寒暄还好,像如今天这种集吹捧,打听,以及……人多,为一体的场面,那感觉就像有团火在她面皮上炙烤着,做什么表情都觉得多余且尴尬。
现在有顾云庭接手这份差事,沈辛夷只觉得身心俱轻。
给众人送上茶水后,她迫不及待地钻进自己房间,拿起刻刀开始用工作转移情绪。
顾云庭考中解元的事对她来说无异于一道惊雷,这些年她断断续续也读过不少书和文章,不说有多精通,但看文章好坏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庭哥儿纵然有几分才学,在县学中也屡屡拔得头筹,可秋闱是个什么情况她能不清楚吗?
世家大族子弟云集,他们有名师教养,有数不清的资源,庭哥儿一个毫无根基的县学学子比之他们有着不可跨越的天堑鸿沟!
若只是中举沈辛夷还会欣喜若狂,觉得庭哥儿幸运加身,所得结果并不为过。
可他偏偏考中了解元。
在一众天骄云集之地考中头名,那是他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结果。
所以沈辛夷初听到消息时,心里只有惊异完全没有欣喜。
直到看见顾云庭平安归来,那种泼天的喜悦才慢慢从心底溢出来。
真的是解元啊!
沈辛夷透过窗往外瞅了一眼。
见顾云庭接人待物游刃有余,再次满意点头。
她多厉害啊!
把一个毛头小子养成这么出色的翩翩少年郎,这下就算是到了地下,她对冯姨也有所交代了。
农历八月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顾家小院又连续来了几波乡绅富商。
礼物摆满了院子,看得围观的乡邻忍不住啧啧感叹,
“这顾氏也是好起来了,没花多少功夫就白得一个举人老爷,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谁能想到两个小孩儿能成事儿呢?”
“也是,当年这俩小孩儿多惨啊!饿的面黄肌瘦也没人管……那顾大郎去从军的时候把家里仅剩的地都卖了换成了盘缠,真是狠心到没边儿了……也是他命不好,战场上刀枪无眼,就算带着大笔银钱去从军,还不是照样死无全尸?说报应也不为过!”
“真真是报应,自己亲娘刚过头七他就跑,身为丈夫长兄一点儿担当都没有,死了也活该!”
几个知道内情的妇人又忍不住说起了顾家的闲话,只不过和之前看笑话的语气不同,现在都同仇敌忾地谴责起了顾大郎。
有些刚成亲的年轻妇人不清楚其中缘由,却也听得津津有味,听到不明白的地方还开口询问:
“那顾二郎为啥一直喊辛娘子姐姐?不该喊嫂子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中年妇人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那辛娘子是冯氏收养的,辛娘子的父母原是逃难到咱们镇上的郎中。
估计是十年前吧,夫妻俩意外救下了跳河的冯氏母子,之后对他们母子更是十分照顾。那冯氏也是个感恩的,两人出意外后就收养了辛娘子,一直当亲闺女疼,顾二郎想来是叫习惯了没改过来……”
“嗤!这哪是当亲闺女疼?是当童养媳了吧,不然好端端的怎么就把人嫁给了自家儿子?”
年轻妇人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儿,这年头童养媳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基本上跟买来的奴仆差不多,打骂随心不说,还有干不完的活。
甚至还不如奴仆,人最起码还有月钱,童养媳可没有。
真要报恩,怎么可能让人小小年纪就嫁给自家儿子?
中年妇人叹了口气,“这也不怪冯氏,她怎么对辛娘子的我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只是意外来的太突然,她大冷天去洗衣服,结果不小心掉进了河里,被捞出来的时候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大夫来了都说让准备后事……
可顾大郎不愿意啊!就想借成亲的喜气冲一冲,哪知两人成亲当夜冯氏就走了……顾大郎去从军估计也是觉得对不起他娘……”
“觉得对不起他娘就扔下妻子幼弟去从军?还把家里的田地都卖了,这是什么道理?”
年轻妇人撇撇嘴,打从心眼里觉得顾家大郎不是什么好人。
“听和他一起长大的顺子说,他是想去给辛娘子他们挣一份前程,卖地的银子也分了一半给了辛娘子。
具体原因咱也不知道,总之事情就是这样,辛娘子和二郎有段时间确实饿的都没个人样了,可二郎却一直没有断了读书……所以咱也不知道那银子到底给没给?”
外面聊的热火朝天,院子里的人也没闲着。
送走报录的官差和送礼的客人后,族老们还拉着顾云庭说个没完。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立功名坊。
顾云庭年仅十六就中了举人,还是头名解元,这是多大的殊荣啊!
此功名坊要是立起来,他们顾氏一族在城阳县也能算的上耕读之家了。
对以后族里年轻一代读书婚嫁都有数不完的益处。
顾云庭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上辈子中举时也是建了功名坊的,其中流程并不复杂,只要经过审核批准,官府就会给出资修建。
以他的年龄和成绩,县令那边肯定不会阻挠,毕竟这也是他功绩的一部分。
上辈子他对族人心有芥蒂,所以和他们并没有多少交际,功名坊也是族长提了一嘴他顺口应下的。
这辈子他还有重要的事需要用到他们,正好趁此机会拉拢人心。
谈完这些,天色也即将擦黑。
考虑到顾云庭一路风尘仆仆,族老们也不好再待下去。
“那咱们就说好了,三天后族里为你办一场流水席,然后就去请县老爷批复功名坊……”
族长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
顾云庭点头应下,“是,您老脚下慢点。”
族长觉得十分熨帖,笑着道:“别送了,这两天你好好在家休息,我会叮嘱那些远的近的不让他们过来打搅你。”
“多谢叔公,让叔公操心了。”
族长被捧的心花怒放,眼前这少年没有受过族中多少恩惠,却很识大体地不曾怨怼。
态度谦逊有礼,既懂得尊老,又知道轻重,真是顾氏好儿郎啊!
送走了满意的族老们,顾云庭转身望向已经燃起烛火的东厢房。
那是沈辛夷的卧房,也不知道她躲在房里做什么?
顾云庭眼中蓄满笑意,记忆里的沈辛夷就是这样,不喜多言,只爱躲在自己那方小天地内摸索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二十出头的人了,却还有着小孩似的天真。
这也是他始终无法把她看作长辈的原因之一。
若非小时候她逼着自己喊姐姐,他其实更喜欢喊她的乳名……
沈辛夷正在灯下刨木头,寸长的刻刀游走在妆奁表面,片刻间就勾勒出繁复的牡丹轮廓。
浅棕色的木屑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在围裙上,地上,仿佛在她身边铺了一层碎雪一般。
顾云庭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女子恬静地坐在灯下,抱着大大的妆奁盒子忘我地雕刻着,那专注的劲头带着近乎可爱的执拗。
“辛夷姐……兰儿?”
顾云庭鬼使神差地喊出了沈辛夷的乳名,喊完之后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
他贪婪地看着她的脸,不想放过她任何不自然的反应。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沈辛夷只是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放下刻刀后不满地提醒道:
“都说了要叫姐……嗐,说到底你更该喊我嫂嫂,只是你喊不惯我也听不惯,在家就这样吧,出门可一定要注意,知道吗?”
顾云庭闷闷地应了一声。
“还不情愿?你都是举人老爷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沈辛夷抖落围裙上的木屑,玩笑地白了一眼身边的少年。
顾云庭继续不满地哼哼着,脚步却很自然地转到她身后,为她解开腰间的围裙带子。
沈辛夷习惯性地抬起双臂,等着他动作。
两人相依为命多年,有些事早已形成了默契。
可沈辛夷以为的日常交流,落在顾云庭眼里却是久违的场景。
上一世他在梦里梦到过无数次这样的画面,每一次的后续都不一样。
有时他会看到媚眼如丝的她,有时则会看到怒气冲天的她……
直到后来的后来,梦境全都变成了鲜血淋漓看不清五官的她……
顾云庭眼眶发热,手停在她纤细的腰间久久没动。
沈辛夷疑惑侧头,“怎么了?我又把带子系成了死扣?”
顾云庭摇头,随即又飞快地点点头,“嗯,不过看起来不麻烦,你等等。”
沈辛夷不疑有他,乖乖地抬着胳膊等待。
她干活总这样,工具随手一放,围裙胡乱系几下,结果就是不停地使唤顾云庭帮忙找工具,帮忙解带子……
这也让顾云庭养成了每天上学之前先给她收拾一遍工具的好习惯。
真的是很日常的交流。
沈辛夷完全没有察觉到异常……
“兰儿……我想抱抱你,行吗?”
顾云庭缓缓抽开了那根细长的布条,那些藏在心底数十年的旖旎心思也随着布条缓缓解封。
“你说什么?”
沈辛夷茫然地转过头,眨巴着大眼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顾云庭的手轻轻触碰到她的细腰上,“我想抱抱你……兰儿,我想抱你。”
说话的声音从试探到坚定,手上的动作亦是如此。
沈辛夷跌入那温暖的怀抱中时人还懵着,直到腰间的力道收紧,她才如触电般从那怀里推搡出来。
“庭哥……顾云庭!你是疯了吗?”
沈辛夷不可置信地倒退数步,烛光把两人的影子打在了窗棂上,泾渭分明。
光线那边,少年身姿挺拔,那张好看的俊脸却完全隐匿在了阴影中。
沈辛夷不可置信的眼神变得惊惶不定,眼前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比她高出了一大截,也已经初具成年男子的体态了。
庭哥儿,这般大了吗?
是了,他都十六岁了,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是她平时太不注意,这才让他产生了不好的想法,是她的错……
“我没疯……我只是,有些累。”顾云庭慢慢抬头,那双时常温润如春水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那双眸中让沈辛夷毛骨悚然的侵略感悄然褪去,只留下疲累与困倦。
少年挺直的脊背缓缓坍塌,藏在背后的双手颤抖着攥紧。
对面那人激烈的反应生生拉回了他的神智,别冲动,还不是时候,还不是……顾云庭极力压下心中躁郁的冲动。
沈辛夷见他并无异常,这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然而惊吓散去,一股无名怒火却快速席卷而来,“顾云庭!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还分不清吗?”
顾云庭低头不语,高挑瘦削的身形在烛光下显得尤为寂寥。
这一幕看在沈辛夷眼中难免生出一丝不忍,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难过了,累了会想依靠自己也正常,只是……
沈辛夷有些难以启齿,只是他们虽然有着宛如亲生姐弟的情分,身份上却是很容易让人诟病的叔嫂关系。
小时候受委屈了她还能抱抱他,安慰他,现在却是万万不行的。
想到这里,沈辛夷忍不住软下声音道:
“我知你如今苦尽甘来心情复杂,可以你现在的年纪委实不能再随心所欲了,像那种话也不要再说。
你以后会有和你并肩而行的妻子,等你遇见了就会知道真正的相护扶持是什么样的,莫要错在我这里寻求什么……”
顾云庭在心里苦笑一声。
他如今的年纪?
若他还是真正的十六岁,肯定会被她这些话说服,可他不是。
上辈子一路摸爬滚打,从底层一步步爬上首辅之位,三十多年的时间他什么事想不明白?
今天是他太冲动了。
被久别重逢刺激了神智,被失而复得蒙蔽了脑子。
竟然什么准备都不做,就这么轻易起念去试探她。
顾云庭压下心底汹涌翻腾的情绪,勾起唇角唉声叹气地打起了马虎眼,
“我怎么就随心所欲了?要不是顾云野横插一杠子,咱们身份也不会如此尴尬,我就是想让自己姐姐安慰一下而已,现在因为他,我连这点妄想都不能有,你说这是不是有点过分?”
沈辛夷都快气笑了。
这孩子在说什么胡话?
“过分?哪里过分?就算是亲姐姐你这么大了也不能说抱就抱!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顾云庭不满地撇撇嘴,“读书明智就够了,哪那么多道貌岸然的破规矩……”
沈辛夷闻言磨了磨牙,呵!孩子大了,竟然生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今天要是不把这棵歪脖子树修直溜了,她都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冯姨!
顾云庭被这一声冷笑笑得后背发凉,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看到沈辛夷拿起支窗户的木棍时,他久违地感觉到了屁股疼!
想起来了!
小时候因为心疼她辛苦死活不肯读书时,这根棍子就发挥过它应有的实力!
上辈子也是乡试完,他颓废地在房间里睡大觉,也是这根棍子兜头敲醒了他沉睡的心灵!
沈辛夷她是真下死手揍人啊!
为官数十载的顾首辅哪里还记得被人揍的滋味儿?
沈辛夷举着棍子朝他冲过来的时候,前.顾首辅.云庭,龇牙咧嘴,上蹿下跳地想要逃出这魔窟般的房间!
“姐,姐!辛夷姐!我错了!我不该胡言乱语!”
沈辛夷闭口不答,手里的棍子已然舞出了呼啸的风声!
空气中紧绷又古怪的气氛被挥散,心底的违和与别扭也随着顾云庭夸张的惨叫荡然无存。
顾云庭瞅准机会跳到了门外,“我错了,真错了!姐,咱们吃饭吧好不好?我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什么东西都没吃呢……”
沈辛夷手叉腰在原地站定,胸腔剧烈起伏,显然气还没有消下去。
可那边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兄弟,猛地听闻他一天一夜未进食,说不心疼是假的。
算了,孩子还小,有的是时间好好教育……
“行了,今天先放过你,但你以后再敢如此口无遮拦,小心我把你狗腿打断!”
吼完,沈辛夷把棍子往地上一扔,没好气道,“过来给我烧火。”
顾云庭夸张地擦了擦头上的汗,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
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哪个见过他的人不说他养气的功夫到家?
可偏偏碰见这个女人就绷不住!
他是想在她面前树立一个成熟稳重值得依靠的形象的!
不是这种跟三孙子似的,多大了还被追着打屁股……真是越想越觉得惨绝人寰!
顾云庭磨磨蹭蹭地来到灶间,又磨磨蹭蹭地点燃柴火。
沈辛夷把菜板剁得梆梆响,每一下都仿佛剁在了顾云庭的脖子边似的,听得他心惊胆战……
两人吃完晚饭时天还没黑透。
沈辛夷像往常一样坐在廊下一边干活一边消食。
顾云庭坐在她旁边递工具,惬意地眯着眼享受此时的陪伴。
不着急,慢慢来吧。
反正离顾云野回来还有三年时间,他总能磨到她意动的。
顾云庭气定神闲的看着认真工作的沈辛夷,忍不住撩拨道:
“我以后都有俸禄了,再加上朝廷的各种赏赐,完全可以把你养的好好的,你别做木匠活了好不好?”
沈辛夷白了他一眼,这小子明知道她做木工不只是为了挣钱的。
“你要是没事儿别在这儿撩闲了,赶紧休息去……”
砰!砰!砰!
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小院大门就被人敲响了。
一道张扬的男声传进两人耳朵里,陌生又有些熟悉。
“有人在家吗?兰姐儿?庭哥儿?你们在吗?”
顾云庭把玩在手中的锉刀‘砰’的掉在地上!
“顾,云,野!”
沈辛夷惊惧地看着顾云庭,“庭哥儿……见,见鬼了!”
正沉浸在震惊中的顾云庭呼吸一窒,被她一句话说的差点儿破功,竟然在这种情况之下生出些好笑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间哪有什么鬼怪?”
若是真有,他上辈子夜里跑去她坟茔前守着,怎么也没见她出现过?
“可,可那声音……你刚才也说了那个名字……他他他……”
沈辛夷一把抓住顾云庭的胳膊,吓到舌头都打结了。
“别怕,肯定是人,这世间声音相像的人很多,兴许只是凑巧。”
顾云庭心情凝重,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安慰她。
顾云野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
上辈子他明明是三年后才回家的!
一瞬间,各种想法涌上心头,顾云野出现的时间不对,他的很多计划都被打乱了,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对上顾云野恐怕没有多少胜算……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这个问题一出,顾云庭突然想到这两世顾云野回家前的关键点……
两世竟然都是在他中举之后!
难道顾云野这些年一直在偷偷关注着他们?
他中举才是导致顾云野出现的契机?
若是如此,那自己岂不是也成了害死沈辛夷的人之一?
不,不对。
是顾云野狼心狗肺,他们都是受害者!
顾云庭把那个让自己心悸的想法抛到脑后,推了推沈辛夷道:
“你先回房,我去看看来人是谁?”
沈辛夷连连摇头,“别,我不敢一个人待着!我……我跟在你后面。”
笑话,鬼都是会穿墙的,万一她离开顾云庭身边,那玩意儿钻自己房里怎么办?
顾云庭不知道她心里存了那么多离谱的想法,见她真的害怕,便把人护在身后一起去开门。
门外的人见里面迟迟没有动静,索性又用力拍门道:
“庭哥儿?是我,我回来了!”
沈辛夷吓得嘤一声把头埋在了顾云庭的后背,“啊啊啊!有鬼啊!真的是他的声音!”
门外的人显然听到了这声小小的尖叫,拍门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嗤~”一道轻柔的嗤笑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顾云庭听见那道女声,脸上的神色越发难看。
不再耽误时间,他一把拉开了门。
两张相似的脸蓦地对上,一年轻俊逸,一成熟端方。
两人互相打量着彼此,眼里都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顾云野眼睛微眯,顾云庭的反应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这个小时候总喜欢追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小弟好像变了很多啊……
沈辛夷久久没有听到声音,疑惑地从顾云庭背后探出头去。
她先看了看月光下的影子,这才把视线定格在门外那人的脸上。
和记忆里的顾云野很像,只是老了很多。
转念一想,那厮若是真活着也有二十四五了,老是应该的。
所以,“你真活着?”
沈辛夷略带疑惑的声音打破了眼下尴尬的氛围。
不过她一针见血的询问还是让顾云野哽了一瞬,“……是,不过不是故意不回来见你们的,这其中有些误会。”
“是人就好,是人就好。”沈辛夷放心地从顾云庭身后出来,“那,那你回来要干什么?”
顾云庭闻言轻笑一声,时隔多年,他差点儿忘了她还有个很会抓重点的能力。
可不是嘛!
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现在突然回来又想干什么呢?
顾云野有些羞恼,狠狠地剜了沈辛夷一眼道:“我自己家当然是想回来就回来了!”
沈辛夷点头,“也对。”
说完便理所当然地拉着顾云庭退到一旁。
心里却在暗暗苦恼,这人突然回来,家里住的地方好像不够啊!
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是人家妻子,那人也本该和她住在一起的。
顾云野被沈辛夷几句话打乱了步调。
在他设想中,自己一出现,这两个饱受磨难的小可怜儿就应该抱着他痛哭流涕,滔滔不绝地诉说这些年的艰难。
往坏了想,也该指着他的鼻子怒骂,斥责他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
可现在,眼前这两人太平静了。
平静到仿佛回来的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似的!
就在顾云野暗想下一步要怎么拉近关系时,马车内突然传出一道女声,“夫君?”
这声音和刚才的嗤笑声如出一辙。
轻柔的呼唤瞬间让顾云野找回了方向,他转身走到车前,掀开车帘道,“澜儿,要现在下车吗?”
车内的女子轻轻笑道:“夫君这是什么话?既已到家,我这个做媳妇的怎么能不进家门?”
沈辛夷听着两人一唱一和,突然意识到外面那男人好像是她的夫君吧?
她扯了扯顾云庭的袖子,见他看向自己,于是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面,“他们是夫妻?那我是谁?”
顾云庭嘴角抽搐,这话问的,我倒想咱俩是夫妻呢,也得你愿意才行啊!
可心里话不能说出来,他神情肃穆道,“恐怕来者不善,你先什么都别问,听听他们怎么说。”
沈辛夷垂下眼睫不再说话,心里已然猜到了事情的始末。
左不过是停妻另娶了。
反正他们也没有完全成亲,到时候写下一纸和离书,再去衙门改换户籍,拿回婚契也没多麻烦……
迅速理清思路后,沈辛夷只觉得心情豁然开朗。
她和顾云野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当时事态紧急,冯姨已经到了濒死之际,所以顾云野提出冲喜的时候,她也是奔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去的……
虽然听起来不好听,可她当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请了几个大夫都说让准备后事,她父母早逝,冯姨是除了父母外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不想再经历失去的痛苦,即便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都想试试。
可惜的是,冯姨还是死在了她的新婚夜……
这也导致她和顾云野没有来得及进行到最后一步,合卺酒都没喝完,冯姨在生命最后一刻发出了声音。
他们跑去看时,她已经双目圆睁着倒在了床下。
想到当时的场景,沈辛夷瞬间失去了看顾云野夫妻的兴致。
这一幕落在另外几人眼里,俨然是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
顾云庭心中酸涩,她心里竟然真的有他……
顾云野看着沈辛夷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她心里果然是有怨念的,刚才表现的那么平静,不过是跟自己赌气而已。
看看,舒澜一出现,她不就原形毕露了吗?
陈舒澜扶着贴身婢女的手,婷婷袅袅地走在众人身后。
天色昏暗,她没有看清前头那女人的长相,只看背影的话,也勉强算的上身段出众……
沈辛夷把人领到堂屋,在堂屋的角落里又点燃了几根烛火。
昏暗的空间瞬间明亮了几分,几人也终于看清了彼此的容貌。
沈辛夷已经调整好了突如其来的情绪,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顾云野和那陌生的女子身上。
两人遍身罗绮,环佩齐全,端的是富贵荣华。
印象中顾云野那吊儿郎当的盲流做派早已消失无踪,现在俨然是一副贵公子 模样了。
而他身边那女子身材纤弱,五官柔媚,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却自有一股惑人的气质。
如果硬要说的话,勉强称一声矜贵吧。
毕竟沈辛夷也没见过多少贵人,对其中区别也无从分辨。
在她打量两人的时候,那对夫妻也在打量她。
素衣布衫,身段玲珑。
浓密的秀发被一根简单的木钗随意挽在脑后,几缕发丝凌乱的贴在鬓边,衬得皮肤越发白皙莹润。
她毋庸置疑是漂亮的,若只是漂亮陈舒澜也不觉有什么。
可偏偏那双眼睛如此有特色!
明明是圆圆的杏眼,眼尾却微微上挑,延伸出略长的线条,硬生生消弱了那种单纯无辜之感,增加了一股凌冽的气质。
黑白分明,干净澄澈,仿佛一眼便能看透人心!
让她惴惴不安的是,这样的眼睛她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没人看到的地方,顾云野夫妻俩衣袖下的手同时攥紧,尤其是陈舒澜,神情复杂的让顾云庭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是什么表情?
就算沈辛夷不是她想象中的乡野村妇,也不该如此表情吧?
顾云庭心下生疑,又探究地扫了陈舒澜一眼,可那女人已然恢复如初,神色温婉柔顺,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整个房间诡异地沉默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顾云野正在等着沈辛夷和顾云庭主动询问,可两人像是两根木头桩子似的,在打量完他们夫妻后同时发起呆来。
仿佛对他这么多年的遭遇完全不感兴趣。
想想自己的目的,最后顾云野还是主动开了口:
“如你们所见,澜儿是我的妻子,当年若非澜儿的兄长所救,估计你们现在也见不到我了……”
顾云野也不管两人接不接话,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这几年的经历。
据他所说,他在那场宣布他死亡的战役中身受重伤,是陈舒澜的兄长把他救了回去。
结果伤好之后就失忆了,还是听到顾云庭的名字才回想起从前。
知道自己还有家人后,他一刻也坐不住,当即就带着妻子回来了。
只是那些混沌无知的日子,他早已和陈舒澜互生情愫,再加上救命之恩,两人自然而然的走在了一起。
“澜儿的兄长是镇国公手下副将,正四品怀化将军。就算不提舅兄救我性命之恩,只说澜儿的身份和她为我生下的一子,我也不能负了她。”
顾云野说完,意有所指地看着沈辛夷。
沈辛夷自觉参透了他的想法,痛快利落道:“确实不能负了人家,既如此,那我们……”
“既如此,辛夷你就成全我们吧,我愿以贵妾之礼再纳你进门。”顾云野不等她说完,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并不想于你为妾。”沈辛夷皱眉,“你既不想负她,我们和离便是!”
顾云野立刻皱眉摇头,“那怎么行!你于我顾家有恩,在母亲灵前尽过孝,还养大了庭哥儿,这么大的恩德我怎可让你背上和离的污名?
你放心,澜儿是不会介意的。来时我们就已经说好了,只要你愿意成全我们,就算是贵妾,府里也会把你当正经夫人敬着。”
陈舒澜适时开口,“姐姐先莫要推辞,夫君说的话句句在理。你于顾家有恩,就是于我有恩,只要你肯松口,我们定会尊你敬你。
来时的路上一直听夫君提起姐姐,知道姐姐最是知书达理,想必姐姐肯定不会为难于我们的,对吗?”
“我不为难你们,你们也别为难我,我是不会给人做妾的。”沈辛夷斩钉截铁道。
顾云野闻言怒而拍桌,“不做妾难道你还要做妻不成!你什么身份,澜儿什么身份,你拿什么和她比?”
“我为什么要和她比?都说了和离,你听不懂人话吗?”
沈辛夷皱眉看向顾云野,仿佛很不能理解他的脑子。
“我也说了绝不会和离!”顾云野立即回绝,“十里八村都知道你为我教养了幼弟,伺候了母亲,我要是与你和离别人该怎么说我?
更重要的是,他们单只说我还不打紧,可他们肯定会在背后议论澜儿!少不得说她心胸狭隘逼走原配,可她明明是最无辜的那个,凭什么要遭受这种非议!”
“那辛夷姐又凭什么要为了你们的名声由妻变妾?她又做错了什么?”顾云庭冷冷道。
顾云野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弟弟在,和陈舒澜对视一眼后,他转头对顾云庭道:
“庭哥儿,我知道你是辛夷养大的,自然对她亲近,可这毕竟是我夫妻的家事,哪有你一个小叔子掺和的道理?”
上辈子心怀歧念的顾云庭就是被这番话说到无地自容的。
那时他被戳中了痛处,只是慌乱地辩驳了几句就离开了房间,生怕被人发现那些不可告人的情愫,更怕给沈辛夷带去无尽的麻烦。
如今历尽千帆,再听这话他已然没了初时的慌乱。
“你也说我是辛夷姐养大的,那我就更不可能任由你们欺辱她。想要名声可以,和离,我去族里为你们作保解释。”
“绝不可能,沈辛夷是我光明正大娶回来的,和离之后谁还会娶她,你被她养大,难道要眼睁睁看她后半辈子孤苦无依吗?”
“不劳兄长费心,我自会供养她的后半辈子。”顾云庭面对咄咄逼人的顾云野依然面色平静。
顾云野诧异地看着自己这个兄弟,印象里他一直是个腼腆内向的孩子,这些年打听来的消息也说他并无特殊之处。
可现在看,他脸上虽然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眼神却有着不符合这个年龄段的深沉。
整个人宛如立在高山之巅的一株青松,通身的气势竟然一点也不输那些世家贵子。
要知道他是真真切切上过战场的,普通书生见了他不说两股战战,也会情不自禁地避开和他的对视。
顾云庭却丝毫不为所动,坐在那里仿佛已经成了真正的上位者,完全无视了自己的杀意!
难道这就是沈辛夷的依仗吗?
呵,再怎么气质卓然也不过是个举人而已,顾云庭拿什么和自己比?
顾云野冷笑一声,“你供养她?你以什么身份供养她?只要我还在,我就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再说了,只是为妾而已,又不是要她去死。这么多年吃糠咽菜都能活,到我府里做妾也能吃香的喝辣的,又哪里不好?”
顾云庭抬起下巴,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既然为妾那么好,那不如让辛夷姐做妻,让那女人为妾吧。”
沈辛夷惊讶地看着顾云庭,这个在她眼皮子底下的少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气势十足,能言善辩?
沈辛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顾云庭,她从未见过他这副姿态。
考中解元能让人变化这么大吗……
陈舒澜被顾云庭挤兑的险些破功,再看看那个毫无所觉的女人,心里的火气噌噌往上冒!
她硬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泫然欲泣道:
“我与小叔第一次见面,小叔怎么对我有如此大的恶意?是听了什么暗示吗?
我自认对得起夫君,也对的起你们顾家,还请小叔了解过我之后再对我下定论可好?”
顾云野闻言立刻转向沈辛夷,怒道:
“看看你教出来的人!不敬兄长,偏听偏信,你现在让他出去!这本就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他一个小叔子有什么插嘴的余地?让他出去,我们三个私下谈……”
沈辛夷抿唇,无语地看着夫妻二人。
这一唱一和的姿态,简直比戏班子里的名角还能演。
什么叫‘听了暗示’?
什么叫‘偏听偏信’?
合着自己和庭哥儿不顺着他们,就是串通一气故意为难他们了呗?
“你真是好大一张脸啊……”
“什…什么?”顾云野被沈辛夷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说的一愣。
反应过来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沈辛夷又道:
“你几年未归家,一回来就要让原配发妻为妾,坐了不过片刻,就指责亲弟没有教养,谁给你的立场和底气?
你是失忆还没好全吗?忘了拿走所有家产的事了?当初不顾我们死活偷偷溜走,你拿我们当过家人吗?既然没有,又凭什么让我们听你的?就因为你脸大吗?”
话音落下,一室寂静。
片刻后,顾云庭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接着,那笑声越来越畅快。
他听出来了,她对顾云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字字句句都是实实在在的疑惑,甚至完全没有在阴阳他,她是真的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顾云野面皮抽动,一时间既羞恼又无言以对。
沈辛夷这个女人还是学不会如何说话,有些事心照不宣不就好了,偏偏说出来让彼此难堪,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她的男人?
让他没脸,她又能落到什么好处?
简直跟他那个娘一样,心里丝毫没有自家男人!
“沈辛夷!”顾云野越想越气,“我当时那么做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
父亲的职位要有人去接替,可一个牢头的俸禄银子那么少,怎么够送庭哥儿读书?还有,你就忍心看着自家男人成天呆在那暗无天日的牢房里?”
沈辛夷听他提起‘父亲’二字,又听他说起读书,心下忍不住想要叹气。
人都是自私的,顾云野不想走冯姨给他安排的路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并不能当作他非要自己为妾的理由!
顾父是城阳县县衙牢房的看守,又被称为牢头,是一份可以世袭的小吏活计。
因为常年呆在那种地方,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些陋习,他情绪极其不稳定,每次醉酒都会殴打妻儿。
沈辛夷第一次见他是在五岁那年,父母带着她辗转来到城阳县定居,正在收拾药铺准备开业的时候,看到了被当街殴打的冯姨。
那时的冯姨还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被殴打时还死死护着怀里的顾云野。
那一幕着实让人心惊胆战,沈父身为大夫,深知再打下去定是一尸两命的结局,不忍之下便出言喝止了顾父。
她也因此认识了冯姨和顾云野,那时的顾云野还不叫顾云野,八岁了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是顾云庭出生后,沈父一起给两人起的名字。
第二次见顾父是在两个月后,他头破血流的躺在地上,早已没了生机。
那时冯姨和顾云野刚被沈父从河里救上来,冯姨疯了似的还想拉着顾云野一起跳河,被极力阻止后才向他们吐露了实情。
原来她在又一次承受殴打时失手杀死了顾父,自觉再无生路的她这才选择带着顾云野一起跳河。
一个八岁小儿独自活在这世道上的艰难不用细想也知道,既然放不下儿子,那就带着共赴黄泉也好。
这是冯姨后来和沈辛夷讲述时说的原话。
不过这件事后续怎么处理的沈辛夷因为年幼已经记不清了,问冯姨也只得到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
冯姨并没有因此坐牢,顾云庭出生后,顾家没有酒鬼拖累,日子反而一天天好起来。
只是顾父留下的职务还需有人继承。
按道理说这样稳定的职位有的是人接手,可上边也架不住冯姨哭求,顾父的职务也给顾云野保留了下来,只等他十六岁之后过去入职。
有一份固定的收入来源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是件十分幸运的事,可这在顾云野眼里却是耻辱。
他看不上牢头的活计,更嫉恨母亲只送幼弟去读书,所以一直拖到十七岁多也没有去入职。
再后来就是冯姨意外去世,顾云野狠心出走的事了……
沈辛夷叹了口气,她其实早就想明白了顾云野出走的缘由,也知道顾云野心里的不甘和怨恨。
所以当时她对顾云野的不告而别并没有感到生气。
人各有志罢了,他既然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她又何必强求?
只是他不该做得这么绝,更不该回来以后不顾她的意愿让她为妾。
“你是为了谁咱们心知肚明,我自问不曾为难过你们,更没有对不起顾家,也请你看在一起长大的份上不要为难我。
就像庭哥儿说的那样,我们和你一起去族老那里说明原委,外人知道后也不会诟病你的妻子的。”
顾云野眼神微闪,避开了沈辛夷诚恳清亮的目光。
“总之我不同意和离。”
丢下这句话,顾云野低头摆出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他若是据理力争,沈辛夷和顾云庭也有辩驳的机会,可他现在这样,倒让他们无从下手了。
顾云庭脑子飞快转动,虽然不知道顾云野为什么一定要让沈辛夷为妾,可他咬死了这个决定,那自己就必须尽快采取行动了。
想到这里,顾云庭就想开口先把人支走,好拖延出一段时间给他做些安排。
哪知陈舒澜突然一派恭谨地站起身,神色郑重地给沈辛夷行了一礼:
“姐姐莫要再说和离的话了,若不是怕陈家和兄长的颜面不好看,我宁愿认姐姐做夫君正妻也不想看你们这样的。
少年夫妻,青梅竹马,这让我怎么忍心拆散你们?夫君这般排斥和离,姐姐还看不明白其中深意吗?夫君他心里有姐姐啊!”
陈舒澜说着,脸上滑落一串伤感的眼泪。
在看清沈辛夷长相的瞬间,她就明白了丈夫为什么一定要让这女人为妾的原因。
眼下就算顾云野答应和离,她也不会让沈辛夷如愿的。
长着这样一张脸,这女人就只能给她待在后院里,待到死为止!
沈辛夷尴尬咬唇,顾云野要是心里有她,她就把地上的木屑吃了!
狠心一走多年,还和别人生了孩子,然后转身回来说心里有她,糊弄鬼呢这是?
“呵…”
一声轻笑打断了陈舒澜的表演。
顾云庭凉凉地瞥了她一眼道:
“陈夫人要是真有这份诚心,自可以去陈家门口跪求成全他们俩。
你有家人撑腰,就算为妾也吃不了亏,还能博一个贤良大度的名声,陈家也会因你增上不少光彩,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庭哥儿!不得无礼!”
顾云野脸色难看地瞪着顾云庭:
“我和澜儿这次回来本是要恭贺你高中的,你却对她如此无礼,亏她还一心想着让陈家为你谋个好前程,你对得起她的良苦用心吗?”
“她的用心?从进了家门你们不就是冲着辛夷姐来的吗?何曾给过我一个眼风?她什么用心我看不出来,但你们的咄咄逼人我却是看出来了!”
顾云庭厌恶地回视他。
这也是顾云庭最不解的地方,这两人回来的时机明着是因为他。可从他们出现到现在重点一直放在沈辛夷身上,说话时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却又极力遮掩着什么,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陈舒澜察觉顾云庭好像生了疑虑,慌忙挡在兄弟二人之间岔开话题。
“你们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吵架……多年未见,兄弟俩本该和和睦睦的叙叙往事,怎可为此大动干戈?”
说着,不满地转向沈辛夷,“沈姐姐你要眼睁睁看他们兄弟不和吗?出嫁从夫,姐姐刚才那般驳斥夫君已经是大不敬了,夫君看在你多年辛劳的份上不予计较,可你怎么能撺掇小叔和夫君争执呢?
咱们女人受点委屈算什么,为了他们的前途,别说让我做妾,就算让我为奴为婢我也甘心情愿!”
沈辛夷抽了抽嘴角,“哦,那你真伟大。”
陈舒澜暗自磨牙,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土包子!她是完全听不懂自己话里的意思吧?
还有这个顾云庭,一点顾全大局的眼光都没有,就算现在能考上解元,以后也走不了多远!
可即便如此,她也要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伟大算不上,这只是一个妻子该做的事。沈姐姐为夫君照顾家庭多年,不也是在做该做的事吗?怎得如今夫君回来,就又不愿意了呢?
我知姐姐是因为我的缘故心生怨怼,但作为女子又怎可如此善妒?纵观恒朝上下,但凡有点本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姐姐你总不能让夫君一辈子守着你一个人吧?”
沈辛夷心累。
沈辛夷沉默。
对于这种自说自话的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们和她说的是一件事吗?
好像是,却又哪里不对。
她理不明白,索性闭嘴。
陈舒澜得意勾唇,继续占着大义道:
“还有小叔,他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以后定然能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可他单门独户无人帮衬,又怎么爬得上高位呢?
眼下夫君虽然只是一名小小的正五品千户,可有我陈家和镇国公在背后支持,日后也定能站在朝堂之上,到时候他们兄弟一文一武相互扶持,定然能成就大事!
到时候我和沈姐姐你也能跟着荣耀加身,被世人颂赞!”
“澜儿……”顾云野感动地环住陈舒澜的肩头,“你如此深明大义,我此生定不负你。”
“夫君言重了,还有姐姐呢!”陈舒澜害羞地瞟了一眼沈辛夷。
顾云野会意,对着沈辛夷伸出了手,“兰姐儿……我顾云野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负你们姐妹二人,也绝不会再纳别的妾室,我保证,只要在咱们自己家,肯定对你们二人一视同仁。”
沈辛夷望天。
喉咙里仿佛卡了异物般,不上不下的直犯恶心。
顾云庭都快被气笑了。
他顾云野在做什么美梦?
还想享齐人之福?
自己珍之重之的人被他们如此糟践,这还没进后院呢,言语中就这般诸多拿捏。
怪不得上辈子以沈辛夷这样的性格,也没在那后院活过两年!
“答应夫君吧沈姐姐……”陈舒澜也跟着用期盼的眼神看向沈辛夷。
顾云庭看着眼前荒诞的表演,深吸一口气抬手把桌上的水杯扫落在地上。
随着‘砰’一声脆响,夫妻俩刻意营造的氛围被毁于一旦。
沈辛夷转头看他。
顾云庭揉了揉额角,“两位若是无事就先请回吧,家里只有两间卧房,没办法招待两位了。
至于你们说的事,现在再争下去也无意义,既然是为了恭贺我高中而来,那就等后天族里举办宴席时再过来吧,至于和离与否,这两天你们彼此也都再好好考虑考虑。”
顾云庭说完,不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打开堂屋门比了个请的手势。
沈辛夷想说她不用再考虑,可对上顾云庭的视线后,她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恰在此时,门外的马车里传出一道幼儿的哭闹声。
夫妻俩对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往门外走。
“还请沈姐姐好好考虑,就算不为了夫君,也请想想小叔的前途,你把他养得这般好,总不忍心看他就此落寞在这乡野之中吧?”
陈舒澜深知迟则生变的道理,顾云庭突然要赶他们离开,肯定是有了什么拒绝他们的办法。
眼下不适合再用怀柔的伎俩,既如此,那就别怪她先礼后兵了。
“你威胁我?”沈辛夷面色一沉,盯着夫妻俩的背影道,“你们为了让我做妾,竟然不惜毁了庭哥儿的青云路吗?为什么?
让我做妾竟然比交好一个解元兄弟还重要?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好敏锐的洞察力!
陈舒澜心头一紧,没想到这女人只听了她一句似是而非的威胁,就迅速锁定了其中异常!
“看姐姐说的,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还是夫君那句话,我这人爱惜羽翼,绝不能落下让人诟病的污点,不然以后我陈家其他女儿该如何嫁人?
所以,沈姐姐,为了我们所有人都好,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
顾云野也跟着附和道:“澜儿说的没错,她话虽然重了点,却真没想干什么。
但你们若是非要为难她,那陈家和陈家背后的镇国公府也不是吃素的,不过一个刚有功名的书生,还是莫要做那种螳臂当车之事。”
两人说完迎上了抱着孩童而来的婢女。
月光下,小孩看到父母,还挂着眼泪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他伸着胳膊想要娘亲抱抱,扭动时,一道冷白的玉色从颈间一闪而过。
沈辛夷莫名多看了两眼,总觉得那玉有些眼熟。
可还没等她看清楚,夫妻俩便带着孩子上了车。
沈辛夷皱眉看着车子远去,顾云庭以为她在为那句威胁担忧,于是开口安慰道:
“别担心,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沈辛夷回过神,想起了刚才那些威胁的话,“怎么可能不担心,那可是镇国公府……他们要是想做些什么,我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真没事儿。”顾云庭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听镇国公府的名号响就被吓到了,其实现在的国公府早就外强中干后继无人了,各个皇子都在觊觎老国公手里的兵权,这个节骨眼儿,国公府但凡出现一点纰漏,立马就会被瓜分殆尽。
所以他们是不会动用国公府的势力的,单只陈家一个,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沈辛夷再次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少年。
一场秋闱下来,竟然让他改变这么大吗?
竟然连背靠镇国公的陈家都不放在眼里……
她的庭哥儿真有这么厉害?
“你十二岁生辰我送你的不倒翁还在吗?”
顾云庭呼吸一窒,心中感叹着她的敏锐,嘴里却埋怨道:
“怎么突然问这个?不倒翁是十岁的生辰礼,我十二岁时你送我的是一只会自己动的木头老虎!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关心我?怎么连给我的生辰礼物都记不清楚?”
沈辛夷闻言松了口气,眼前人还是她的庭哥儿,没有被什么孤魂野鬼附身……
不过他这语气太欠揍了,沈辛夷作势要去捡木棍。
顾云庭赶紧侧身挡住她的去路,语气自然而然地谄媚道:
“辛夷姐,好姐姐,我明天还要为你的事去族长家一趟,就先去睡了哈……晚上风冷,那窗户还是别支起来了。”
少年身形高挑,站在她身前把头顶的月光都挡完了,晕黑的影子把她笼罩在这方寸之间,轻柔低哑的男声似撒娇般和自己说笑着……
沈辛夷有一瞬间的恍惚,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之前那短促的拥抱。
少年的胸膛有些单薄,肩膀和手臂却很宽广,被抱在怀里时,她甚至闻到了淡淡的纸墨香。
就像现在这样……
沈辛夷抿唇,把顾云庭往后推了推,“以后别靠我这么近,累了这么久了,快去休息吧。”
被他这一打岔,沈辛夷也忘了问他究竟想怎么做。
回到房间后,这念头起了一瞬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左右他说已经有了办法,那就让他放手去做吧。
逆光而立的顾云庭把她的神色全部收入眼底。
自己之前那次试探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真不错,若是时间足够的话,他有信心磨到她意动。
眼下还是要先解决碍事的顾云野。
……
顾云野和陈舒澜回到在城阳租住的别院内。
下人已经收拾好了房间,顾云野习惯性地想和陈舒澜一起进屋,可陈舒澜却揉着腰歉意地对他笑了笑:
“夫君,近日赶路劳累,这里的卧房条件实在简陋,我们两个挤在一起恐怕会休息不好,这两天我们先暂时分房睡吧,等休息好了再添置些必须品,那时你再回来。”
顾云野认真看了看她的神色。
陈舒澜坦坦荡荡地回视过去。
神情诚恳,并无异常。
顾云野点点头,“澜儿说的对,一切以澜儿的身体为重。”
送走顾云野,陈舒澜脸上的笑容蓦地一收,眼底漫上阴狠之色。
丫鬟小圆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家夫人,“夫人……您不舒服吗?”
陈舒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挥挥手对小圆道:“我没事,你下去吧,一会儿少爷要是闹了就让奶娘好好哄哄,今晚就别抱过来了。”
把所有人都赶出房间,陈舒澜一脚踢翻了桌旁的凳子。
该死的顾云野!竟然敢误导他们所有人!
可就算知道了他的意图,她也不能和他翻脸。
国公府的外孙媳妇,和一个品级不高的武将之妻,孰轻孰重她还是分的清的……
既然已经错了,那就将错就错下去吧!
谁也别想把真相揭开!
谁也别想毁了她的富贵生活!
至于沈辛夷,她必须死的无声无息,让所有人都注意不到才好。
一个后院的妾室和一个对解元有养育之恩的长嫂比起来,当然是妾更容易让人忽视,就算是死在后院也不会有人深究。
更重要的是,镇国公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顾云野的后院去查一个妾的身份……
想到沈辛夷死活不想不肯妥协的样子,陈舒澜又忍不住踢了一脚凳子。
该死的顾云野,既然要做,当初就应该做的更绝一点!
早早就弄死她,现在也不用这么处心积虑的谋划了!
陈舒澜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眼睛微眯,一个想法缓缓成型……
……
顾云庭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推门出去时,沈辛夷正在清扫院子里的落叶。
他走到她身边,握住那已经有些松散的扫把,“我来,你歇会儿。”
沈辛夷顺手递过去,自己走到到廊下开始挂豇豆。
顾云庭清扫着许久未见的小院,昨日事情太多,他也没心情怀念这些,眼下被沈辛夷充满烟火气的动作吸引,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感念。
这院子上一次翻新还是母亲活着的时候,现在已经有些破败了。
两间正房一间耳房坐北朝南,东厢房和厨房相连,空荡的西侧种着一棵高大的黄杨树,树与廊柱之间绑着一根晾衣服的麻绳。
沈辛夷正把早上摘的豇豆挂上晾衣绳,这些是他们往年冬季里赖以生存的食物之一。
自从当官以后,他已经很少吃这种简陋的东西了。
如今看到,嘴里突然涌出一股馋意:
“辛夷姐,家里还有晒好的豇豆吗?我想吃。”
沈辛夷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吃吃吃,大早上的吃什么豇豆干?我哪有时间给你泡那个?吃点新鲜的得了,这是园子里最后一茬,以后想吃新鲜的都没了。”
顾云庭识相地闭嘴,想到了年幼时不想吃鲜豆角被她往嘴里硬塞的场景。
两人早上还是吃了豆角捞面,那奇特的口感让人牙酸。
沈辛夷边吃边叹气,她也吃够了,之前没多少余钱买吃食,只能家里有什么吃什么。
昨天收礼收了不少银钱,她还没来得及去买。
庭哥儿从小就不爱吃这个,想他这些天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自己连顿好吃的也不给做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庭哥儿,今天吃不下去就别吃了,等会儿我给你拿钱,你去外面馄饨摊子上去吃吧。”
沈辛夷说着,抬头看向顾云庭。
这一看就愣住了,往日最讨厌吃豆角的顾云庭竟然扒着面往嘴里塞,一点都看不出勉强来。
“何方孤魂野鬼?快从我庭哥儿身上下来!”
顾云庭吃的正欢,嘴里熟悉的味道让他食指大动。上辈子他越老越怀念这一口,如今终于吃上了,脸上难免带上了些愉悦。
结果被沈辛夷喊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呛死。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顾云庭控诉地看着罪魁祸首,“我要是孤魂野鬼早把你吃了……”
“人的口味不可能变这么快!”
顾云庭眼皮半翕,“哦,那我把面倒掉你就高兴了?我就是想赶紧吃完去族长家,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正经事儿?”
沈辛夷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庭哥儿这次回来真的变了很多,可一些小习惯和说话的方式却没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变化这么大,但人应该还是那个人……沈辛夷有些难以接受这种转变,却也不可能不认这个这个人,他确实是顾云庭没错。
摒弃掉心中那些离谱的想法,沈辛夷尴尬地催促道:
“吃吃,吃完赶紧去办事。”
顾氏一族在城阳县也算一股不大不小的势力,他们盘踞在县城东北角,老老少少加起来有两千多人。
这些年虽然没出过什么有权势的大人物,但宗族子弟遍布城阳各个角落,经商的,务农的,当小吏的,走街串巷的……
一个个小人物拧成一股绳,其中能量让人难以忽视。
顾云庭以前不明白宗族的意义,他曾恨族人冷眼旁观,恨那些奚落和嘲讽,更恨他起势后那些人舔着脸来攀附。
那时的他像个一腔孤勇的愣头青,千方百计想和族人撇干净,可后来的事实告诉他,就算他想撇干净,那些族人也不会答应。
他们血脉相连,同气连枝。
族人的所作所为但凡带上他的名头,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他的污点和把柄。
他也是多年以后才找到了和族人的平衡之道。
既然撇不开,那就得把他们拢到自己麾下,然后把他们摆在正确的位置上,成为自己手中最初的势力,最方便的棋子……
老族长对顾云庭这个时候过来有些惊讶。
“庭哥儿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顾云庭像以前一样先给族长行了礼,“原本也是想休息的,只是昨晚突然发生了一些事想请叔公帮忙斟酌斟酌……”
老族长满意点头,看向顾云庭的目光越发慈爱。
“你直说便是,难为你还能想起我这个老头子。”
“叔公莫要笑我,小子侥天之幸才得了一个功名,为人处事方面还需叔公提点。”
“好好好,这都是应该的,有什么事说吧,叔公帮你做主!”
老族长笑的越发满意,这孩子不骄不躁不张狂,是个能成大事的!
顾云庭在老族长的示意下坐在他旁边,不急不徐地说着顾云野突然回来的事。
“野哥儿竟然没死?!”老族长惊讶道。
“是的。”顾云庭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继续道,“按理说大哥回来是件好事,他现在也是有品级的武将,对咱们族中也算是一份不大不小的助力,只是……”
“只是什么?”老族长着急追问,这兄弟俩不得了啊!这个刚中举,那个就带着五品官身回来了!
要是都能为家族出力,他们顾氏何愁不兴盛?
“只是他后来娶的那位夫人是四品怀化将军的嫡亲妹妹,我看大哥对那女人言听计从…恐是有招赘之嫌……
叔公也知道,现在朝中武将势弱,大哥之前不出现,我这边刚考中他就回来了,这背后估计有陈家授意。
若是他们陈家真心与我们相交也就罢了,关键是大哥他们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拜见族长,也不是与我叙旧,而是直接找上辛夷姐要打压她为妾!
辛夷姐不从,他们竟然扬言要断了我的科举之路!
我想不明白其中道理,所以来请叔公你帮忙参考一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深意……”
顾云庭表现的很忧虑,老族长也不免开始多想。
他不知道让沈辛夷为妾的主意是顾云野先挑起来的,只以为陈家强势,想以此拿捏顾云庭。
沈氏对顾云庭有教养之恩,陈家只要把沈氏拢到手心里,那顾云庭以后做什么都得考虑陈家的意思,不然就会落下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如此一来也间接拿捏了他们顾氏的发展方向。
长此以往,他们顾氏一族和陈家附庸也没什么分别了。
顾云庭年仅十六就考中了解元,以后必然前途无量,他们顾氏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成为一介武将的附庸?
“呵!陈家真是打的一把好算盘!”
老族长越想越怒,拍着桌子愤然起身,“他们想的美!沈氏把你养大,教养之恩大如天,掌握了沈氏就是捏紧了你的命脉,日后少不得处处忍让他们陈家。
这事儿不行,沈氏绝不能为妾,她有功于我们顾氏一族,让她做妾不是打我们的脸吗?这件事绝不能退让!”
顾云庭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原来如此,起初我只是觉得别扭,您也知道,我是被辛夷姐养大的,自然会有所偏向。
他们提出让辛夷姐做妾时,我是第一时间反对的,可那毕竟是我大哥的家事,我一个做兄弟的也不好多说。
万没想到还有这层深意,还好我觉得实在不妥,过来问了问您,不然还不知道惹出多大乱子来……”
老族长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摇头笑道,
“你还年轻,这些年醉心做学问忽略这些人际往来也在所难免,以后再有这种捉摸不透的事你尽管来找老夫,老夫虽然在学问上帮不了你什么,但在这些琐事上还是能助你一二的。”
顾云庭诚恳地行礼下拜,老族长赶忙把人扶起来。
这可是他们顾氏一族的麒麟儿呢!往后顾氏崛起的希望可都在他身上,难得这孩子如此知进退。
至于顾云野……
一个心偏到外家的武将,说不准哪次上战场就一命呜呼了,不值得他们舍顾云庭而取他。
“这件事你不用再操心了,这两天好好休息,告诉沈氏,让她把心放在肚子里,有我在,没人能为难她。”
“那我替辛夷姐多谢叔公了。”顾云庭再次行礼。
老族长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你这般维护她,沈氏也算没白养你一场。只是这个称呼还是要多注意,毕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不要被人拿了错处。
族中都知道你和沈氏的关系,之前念在你们两个还是孩子的份儿上也不多说什么,但以后可不能再这么随意了,该叫长嫂就得叫长嫂,知道吗?”
“叔公放心,我以后肯定多加注意。”
顾云庭神情孺慕,语气里带着失落与庆幸,
“之前家里没长辈,也没人跟我说过这些,小时候害怕叔公的威严不敢亲近,要是早知道叔公如此爱惜小辈,我也不会到现在才听到这些教导。”
顶着一张少年脸的前首辅,展示起语言艺术来就算是年老成精的顾族长也不得不沦陷。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顾云庭又旁敲侧击地提了提告诫其他族人的事儿。
这一点老族长比他有分寸,和族人打交道了这么多年,谁是什么性格什么做派他一清二楚,顾云庭的顾虑一出,他就想好了要怎么掐灭那些苗头。
作为一族之长,他比谁都想要把顾氏发扬光大。
要是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给家族抹黑,他就是咬死了也会将那人除族!
“这些事你别管了,等会儿我把你几个叔伯叫过来叮嘱几句,野哥儿和他那婆娘的算盘打不起来……”
……
顾云庭和族长说完话,回到家时已经接近正午时分,可去送货的沈辛夷却还没回来。
以往沈辛夷送货也没有个固定时间点,耽误太晚的话多数是被雇主留饭了,超过午时回来也很正常,只是今天顾云庭莫名有些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见过顾云野的缘故,顾云庭此时的心情七上八下的。
上辈子这个关节顾云野并没有对沈辛夷做过什么,一切磋磨都是从后院开始的。
可这一次有了自己这个变数,那夫妻俩的计划很难再成功,难免会提前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
想到这里,顾云庭再也坐不住了,急匆匆跑出家门。
沈辛夷确实被雇主家留了饭。
从机关妆奁开始兴起后,留饭这种事就频频发生。
只因她曾放出话去,凡是出自她手的妆奁柜子或者镜匣都绝无重复的第二款。
这就导致那妆奁上的小机关成了一种私密的时尚单品,只能让拥有者自己知道。
价格也因此越炒越贵。
为了保证绝对隐秘,就需要沈辛夷亲自上门把打开机关的方法告知拥有者。
如此一来一回,再加上教授使用方法,时间不凑巧时主家就会应景地留她吃饭。
只是今天顾云庭还在家,沈辛夷觉得孩子外出那么久,总不能回来第二天就让他自己弄饭吃。
于是果断婉拒了主家的邀请,收好银子就出了门。
先去临街的铺子里买了些卤煮,又买了些点心果子,这才提着东西往家走。
雇主家在城西,从这里到顾家要走小半个时辰,除了主干道,其余都是纵横交错的小胡同。
沈辛夷行走在其中,没多久就察觉有些不对。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路上行人很少,不可能那么巧会有人和她顺路这么久。
沈辛夷守寡多年,长相又出众,十里八乡的盲流子怎么可能放过她?
她能带着小叔子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凭的就是过人的警惕心和一些小手段。
在察觉有人跟踪后,沈辛夷第一时间改了路线,宁可多绕几次也要走大路。
只是现在时间卡的太不凑巧了,她这边才拐了两条胡同,身后的脚步就加快了几分。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带的东西太多,脚程又慢,若是被身后的人察觉异常,肯定会提前下手。
她得速战速决才行……
思及此,沈辛夷把手中的东西归拢到一处,右手不动声色地取下手腕上的异形手串。
那手串是用鹿筋串成的,上面坠着形状各异的铜扣和玉管。
沈辛夷单手解开鹿筋,扭动了几下后,那些小物件就像鲁班锁似的被快速拼接起来。
片刻后,一块巴掌大三角结构的筒状物就组装完成,最后把鹿筋挂上,趁着拐弯的档口闪身躲在墙后。
她要先确定来人是不是真的在跟踪她,以免误伤无辜。
沈辛夷的身影消失不过片刻,后方的脚步声就急匆匆跟上来。
“那小娘们跑了?”
“不可能,她脚下虚浮,一看就没有功夫在身不可能跑这么快。肯定在这附近,快找!”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三道人影从墙边跑过去,沈辛夷又等了数秒,确定只有三人后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从袖袋里掏出几根削尖了的竹针,然后顶着鹿筋把竹针挂上弦。
见那三人有回头的迹象,沈辛夷提前一步从墙后走出来。
“你们在找我?”
清凌凌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响起,正在找人的跟踪者身形一顿,不知为何,一股凉意顺着尾椎骨爬满后背。
“草,吓老子一跳!”
“小娘们儿发现咱们了?……发现了竟然不逃跑,还敢叫咱们,她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三人转过身,就看到那身形窈窕的女子此时正叉腰看着自己。
带头的石老三有些啼笑皆非,他们是陈家的护院,身上有把子功夫,这小娘们怕不是把他们当成街上的泼皮无赖了吧?
想靠撒泼骂街赶走他们?
小地方的村姑就是天真!
“看来是在找我了。”沈辛夷勾了勾唇角,“你们是顾云野派来的吧?”
城阳县附近的泼皮无赖敢招惹她的基本上都吃过教训,所以除了顾云野,她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敢这么明晃晃的挑衅她。
石老三闻言心中的轻视淡了一丝,能猜到他们的来历还不算太蠢,只是明明知道他们的来历,还敢出来硬刚,这小娘们也聪明不到哪去。
难道觉得顾云野是她相公,所以有恃无恐?
这样反倒好办了……
“确实是顾千户派我们过来接夫人的,还请夫人到府中一聚。”
沈辛夷面色古怪,嘲讽地挑眉问:“我看起来很蠢吗?”
石老三喉头一哽,很想说你这样难道还不蠢?
可他目的尚未达成,目前还不想撕破脸。
“夫人怎么这么问?我等不敢对夫人不敬。”
“不声不响跟了我四条街,现在说要接我过去,你们哄鬼呢?”沈辛夷不耐烦地晃着胳膊,调整手感。
石老三心头一惊,四条街?不正是他们刚开始跟踪的时候吗?
这女人竟然那么早就发现他们了!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个头最小的那人语气狠辣道:
“老大,少跟她废话,直接打晕带走吧。”
石老三点点头,对着沈辛夷遗憾叹气,“本来不想动粗的,可夫人这么不识相,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如此甚好。”
沈辛夷笑着附和,然后趁三人哑然之际,抬手扣动了板簧!
一根寸长的竹针迅速弹出玉管,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狠狠扎进了石老三的眼睛里!
“啊!”
另外两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自家老大就捂着脸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两人慌乱地把人扶起,就看到石老三紧捂的指缝间有丝丝血迹飞快渗出来!
两人骇然,他们都没有看清那女人是怎么出手的!
“老……老大!你怎么了?”
石老三左眼一片黑暗,黑暗中还掺杂着搅动脑汁的剧痛,不过片刻就晕死在同伴怀里。
“你,你对我们老大做了什么!”
“废了他一只眼而已……”沈辛夷耸耸肩,恶意地看向对面,“来,说说你们此行有什么目的?回答的不好,就别怪我不客气。”
小个子男人色厉内荏道:“你敢伤我们老大,就不怕陈家报复吗?”
沈辛夷二话不说再次抬手,一根竹针狠狠打落了小个子的门牙!
“你来说。”沈辛夷用下巴点了点旁边那人。
那人都快被吓尿了,这女人出手好狠!一句废话都没有,抬手就废了自己这边两个人!
而他连对方用的什么武器都没看到!
耳边是同伴凄厉的惨叫,怀里是满脸鲜血晕死过去的老大,那人再也不敢顾左右而言他,抖着身子道:
“我,我说……是夫人让我们来找你的!她让我们划烂你的脸再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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