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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混子回忆录陈强楚山河结局+番外

治愈系的斗啊 著

女频言情连载

烈日,人群,喧闹。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当中,五岁的我,被母亲放在她瘦小的肩膀上,盯着被警戒线拦起来的空地。汽车的轰鸣声响起,喧闹的人群顿时一静。在我的注视之下,一个戴着黑头套的男人,被两名军绿色大衣的叔叔,连拖带拽的拉下车。如炸雷的枪响,吓得我一个激灵,紧紧抱住一旁不停颤抖,默默流泪的母亲。而后,人群开始散去,我母亲带着五岁的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向倒地的那个男人。这是八三年初秋,被执行枪决的是我亲大哥。也是这座西南小镇上,名声最响亮的江湖大哥。八三严打来临之际,他从被逮捕到枪决,仅仅用了十五天。……我叫楚山河,1977年夏生人,在我写下这些的时候,距离九五年那个夏天,已经过去将近三十年了。我跟过的第一个社会大哥,叫陈强,现在在山...

主角:陈强楚山河   更新:2025-06-03 16: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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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陈强楚山河的女频言情小说《江湖混子回忆录陈强楚山河结局+番外》,由网络作家“治愈系的斗啊”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烈日,人群,喧闹。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当中,五岁的我,被母亲放在她瘦小的肩膀上,盯着被警戒线拦起来的空地。汽车的轰鸣声响起,喧闹的人群顿时一静。在我的注视之下,一个戴着黑头套的男人,被两名军绿色大衣的叔叔,连拖带拽的拉下车。如炸雷的枪响,吓得我一个激灵,紧紧抱住一旁不停颤抖,默默流泪的母亲。而后,人群开始散去,我母亲带着五岁的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向倒地的那个男人。这是八三年初秋,被执行枪决的是我亲大哥。也是这座西南小镇上,名声最响亮的江湖大哥。八三严打来临之际,他从被逮捕到枪决,仅仅用了十五天。……我叫楚山河,1977年夏生人,在我写下这些的时候,距离九五年那个夏天,已经过去将近三十年了。我跟过的第一个社会大哥,叫陈强,现在在山...

《江湖混子回忆录陈强楚山河结局+番外》精彩片段


烈日,人群,喧闹。

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当中,五岁的我,被母亲放在她瘦小的肩膀上,盯着被警戒线拦起来的空地。

汽车的轰鸣声响起,喧闹的人群顿时一静。

在我的注视之下,一个戴着黑头套的男人,被两名军绿色大衣的叔叔,连拖带拽的拉下车。

如炸雷的枪响,吓得我一个激灵,紧紧抱住一旁不停颤抖,默默流泪的母亲。

而后,人群开始散去,我母亲带着五岁的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向倒地的那个男人。

这是八三年初秋,被执行枪决的是我亲大哥。

也是这座西南小镇上,名声最响亮的江湖大哥。

八三严打来临之际,他从被逮捕到枪决,仅仅用了十五天。

……

我叫楚山河,1977年夏生人,在我写下这些的时候,距离九五年那个夏天,已经过去将近三十年了。

我跟过的第一个社会大哥,叫陈强,现在在山城二号监狱里面,死缓。

我亲手送进去的。

他曾经玩笑着跟我说过一句话:楚山河,你小子不适合拿刀砍人,反而应该写写画画,做个教书先生。

当时我只是随意一笑,并未作答。

其实要是有得选,我又何尝不想写写画画,安稳过完这一生。

可万般天注定,半点不由人,我一直都在被上天安排的命运推着走,从未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写下这些,仅仅是希望各位朋友以我为戒,莫要走上歧途。

真到了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的那一天,就什么都晚了。

一定要切记切记切记。

下面,是我的故事,也是一个混了二十七年江湖人的回忆录,既然是回忆录,有些人的结局会提前告知,并非剧透。

其实,纵使知道结局,其中过程的曲折,也是诸位朋友想象不到的。

故事开始。

……

首先,我的母亲是一个苦命的人,因为她嫁给了我的父亲,其次,我的父亲,是个彻头彻尾混账。

抛下不到十六岁的大哥,以及一岁的我,跟一个野女人跑了。

母亲含辛茹苦的拉着我和我大哥长大,因为生活所迫,我大哥走上了一条断头路。

大哥走后,母亲就特别重视对于我的教育,生怕我和我大哥一样,去沾染那些不该沾染的东西。

幸好我和我大哥虽然是亲兄弟,但完全不一样。

与凶狠的大哥比起来,我显得人畜无害,从小不喜欢跑动,因为时常在被窝里面打着手电看书,还早早地带上了眼镜。

镇上一个老先生说我天生是块读书的料,将来一定做大官。

可惜事与愿违,这一切的转折,发生在1995年的那个夏天。

那一年我刚刚十八岁,在读高三,早早做完暑假作业的我,端着一个大瓷碗,就着油辣椒,大口大口的吃着饭。

一边吃,还一边翻看几页武侠小说。

正午的阳光十分毒辣,汗水落在纸张上,我也没有察觉分毫。

我已经完全带入进小说当中,成为那个一人一剑,快意恩仇的大侠。

就在我十分入迷的时候,一个巴掌,落在我的脑门上,给我打醒过来。

我正要发火,抬头便看到一张满是坑坑洼洼,嘴里还少了三颗牙的臭脸。

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我心中就是一惊。

这个男人叫陈祥,在我们柳巷镇上,属于最不入流的货色。

平日里偷鸡摸狗不说,还喜欢从镇上中学那些学生手里,敲诈一点小钱。

很多学生都是住校,敢怒不敢言,还有一些学校里面的烂仔,做他的小弟,帮他为虎作伥。

一个三十大几快四十的人,还没混个人样,是我们柳巷镇上,所有家长教训自家孩子的反面教材。

被陈祥欺负的学生很多,但我却是最怕他的那一个。

原因是他嘴里少的那三颗牙,是被我大哥一脚给踢掉的。

自从几年前,他上完‘大学’出来,时不时就要来找我,发泄一下他丢失那三颗牙的怒火。

在我们这边,管进号子蹲大牢,叫上大学。

平日里他最多只是在镇上,见我上下学踹我几脚,给我几巴掌。

但今天陈祥今天喝了酒,竟然直接跑到我家里来了。

我合上手里的小说,硬着头皮站了起来,“陈祥,你想干嘛?”

陈祥一步三摇晃,嘿嘿的傻笑着,嘴里散发的口臭,以及酒味混杂着烟草味,熏得我倒退了好几步。

“妈的,你个小比崽子,老子要干嘛还用得着你管吗?”

一边说着,陈祥一边给我了我两个耳光。

我的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打的,立马变得通红起来。

但我还是没敢还手,我才十八岁,只是个学生,和武侠小说中的大侠,始终有着那一纸之隔。

我不是仗剑杀人的大侠,从小母亲以我大哥为例子,对我的教育,导致我性子软弱。

陈祥得意的大笑起来,一边不停地抽我巴掌,一边接着说道。

“楚江海那个大杂种不在了,就只能让你这个小杂种,来给我出气了。”

楚江海是我大哥的名字,我大哥在的时候,没少收拾他。

就在我的头越来越低的时候,旁边响起了一声咳嗽。

“陈祥,我捅你屋头老娘,你个杂种一天是不是无卵事做,跑来欺负一个小孩子。”

一颗大光头出现在我家院墙上,一脸不耐烦的盯着我和陈祥。

这是陈强,我家邻居,在柳巷镇街面上混的人物。

手下有着不少小弟,甚至好几次都和衙门里面的捕快,勾肩搭背的称兄道弟。

陈祥明显很怕陈强,见到陈强说话,立马点头哈腰的说道。

“哎呀,强大哥啊,我这那是欺负小孩子啊,你看看这个没种的货,哪有一点我们柳巷镇人的骨气。”

“对了,我大哥说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想请你有空去镇上,找他喝酒呢。”

陈强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又想到了陈祥口中的大哥,最终只是冷哼一声,也就没有再管。

我知道,陈强这种街面上混的人,看不起我这样,被打都不敢还手的废物。

如果我血气方刚一点,敢还手,邻里邻居的,他绝对不会看着我挨打。

陈祥见陈强没有多说什么,立马收起笑脸,恶狠狠的对我说道。

“小杂种,看今天那个能救你。”

说着,陈祥抡起巴掌又要落下。

我麻木的站在原地,甚至连躲都没敢躲,巴掌落下的声音清脆。

我想着只要我再忍一忍,这事就过去了。

不知道又挨了几个巴掌,院门砰得一声被推开了。

去镇上卖完菜的母亲,显然被眼前这一幕给怒到了。

惊叫一声,剩下扁担箩筐,就朝着陈祥扑来,抬手就在陈祥那张臭脸上,留下几道血痕。

“陈祥,你个天杀的,就会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吧……”

我母亲一边说,一边不停抓挠拍打陈祥。

但她毕竟只是个瘦小,快要老年的妇女。

在陈祥反应过来之后,一把就将她推到在地。

脸上的伤痕,也激起了陈祥的凶狠,在我母亲倒地之后,不仅没有停手,反而朝着她的肚子,就又是一脚。

母亲的哀嚎声,像是炸雷一样在我脑海中激荡。

我只感觉自己呼吸急促,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眼前的景象都有些看不清。

手指哆嗦,碗掉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我弯腰捡起最大的一块碎片,双眼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陈祥,我热烈的马,你个杂种打我就行了,还敢打我老娘,老子今天要你死。”

……

……

笔者写下这个故事,是希望看故事的各位朋友,莫要在人生道路上走错。

而非杜撰小说,热血爽文,有什么狗屁兄弟义气,让人对所谓江湖,所谓混社会充满向往。

作为一个亲身经历者,江湖也好社会也罢,非什么童话世界,只有血淋淋的赤裸残忍。

后续开头,会提前告诉一些人物结局,是不是剧透,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最后再说一遍,江湖没有什么兄弟义气,有的是大鱼吃小鱼,不要用一些所谓兄弟情义的热血套路,来恒定这个故事。

言尽于此,诸君莫要走错道路。


陈祥没有想到,之前被他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扇的我,在此时会朝他扑去。

他更没有想到,我手里的这块碎瓷片,不仅让他终生残疾,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我挥舞手中瓷片,朝着陈祥的脸划去,此时他脸上依旧挂着得意的笑。

但很快,这抹得意就变成了惊恐。

锋利的瓷片割开他的脸颊,鲜血喷洒落在我的脸上。

陈祥混到快要四十岁,依旧算不得混社会的,更算不上社会大哥。

他只是无赖,是个地痞,是个欺负学生敲诈几块钱,买烟抽买酒喝的无赖。

所以我这一下,完全把他吓住了。

痛苦的捂着脸,开始哀嚎起来。

或许真有血浓于水这个说法,我和我大哥,本应该是一样的人。

只是这些年,被我母亲将我骨子里面的悍勇,给压了下去。

我看到他脸上流下的鲜血,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好像我生来就应该和我大哥一样,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哥,而不是现在这个被打都不敢还手的怂包。

陈祥踢我母亲的那一脚,彻底激发了我压抑这么多年的血性。

不等他捂住脸上的伤口,我手里的瓷片再次刺了出去,这一次,我奔着他的眼睛去的。

瓷片顺利的刺破他的眼珠,像是一个装满水的小气球,炸开了一样。

我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而陈祥已经倒在地上,不停地鬼哭狼嚎。

他的哀嚎,让我感到无比烦躁。

我坐到他的身上,用膝盖顶住他的胸口。

手里的瓷片不知道沾染上了什么,滑腻腻的,我没能握住。

他仅剩的眼睛中,我看到了惊恐,畏惧,胆颤。

比刚才他看向陈强之时,更加的狼狈。

这种目光,给了我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种……一种让我十分享受的感觉。

在此时,我竟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我抬起拳头,猛的砸在陈祥剩下的眼睛上。

疼,很疼。

不是陈祥疼,而是我的拳头很疼。

陈祥的惨叫声,就跟杀猪一样,让周围几户人家,全部走了出来。

这些老实巴交的人们,哪里看到过这副场景,震惊片刻之后,立马有人跑去镇上的衙门报案。

这一切,是我事后才想起来的,此时的我,正一拳接着一拳,落在陈祥脸上。

很快,他脸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我大半衣衫。

旁边有人不停地拉我胳膊,最后有人一脚踹在我的胸口上,将我踢倒在地上。

再接下来,我的双手就被反拷在后背。

衙门的捕快来了,黝黑的枪口,顶在了我的后脑勺上。

“娃儿,莫动,老子喊你莫动了,再动老子一枪打死你。”

“幺儿,幺儿啊……你怎么要这样啊……老天菩萨,我是做了那样孽,两个儿子……”

“啧啧啧,这楚老二,是一点都不输他大哥啊,你看陈祥,都被打得没个人样了。”

“要我说啊,这个陈祥就该挨打,天天一个作死样,不过楚老二这个崽子也是,下手没轻没重的……”

气血冲头的感觉退下,拿枪捕快的怒吼,母亲的哭喊,还有周围人的议论。

全都一字不差,落入我的耳中。

我只感觉脚下的土地轻飘飘的,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样。

周围的声音近在耳边,又好似远在天边,一字不落,又听不真切。

我被从地上提溜起来,泪眼婆娑的母亲想要上来,却被挡在外面。

我勉强扯动嘴角笑笑,然后还没来得及再看母亲一眼,就被推搡着往外走。

我看到了陈强,他顶着标志性的光头,目光当中没有了往日的鄙夷,反而有些发亮。

然后是我那些叫了十多年阿姨叔伯,此刻纷纷避开目光,不与我对视。

太阳已经西沉,我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那本武侠小说,时过境迁,我已经记不清那本小说的名字。

但那天,双手被反铐,被人摁着头走出那条巷子的时候,我心中突然觉着,我好像打破了那张纸的屏障。

就算没能成为大侠,最起码也成为了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人。

这条走了十多年的巷子,偏偏今天被人摁着头走,让我感觉我是抬头挺胸的。

在衙门里被拘留了十来天,我的处理结果就出来了。

由于很多人都看到我打陈祥,而且瓷片上还有我的指纹,没有任何余地,我要去念大学了。

由于我算是正当防卫,又有母亲四处为我奔走,花了不少钱。

最后衙门里的人也是镇上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想着往死办我。

再加上陈祥那个畜生,也是真的没有人喜欢。

所以哪怕我戳瞎了他一只眼睛,还给他破了相,最后也只被判了一年零一个月。

就在县里的大学,离柳巷镇并不算远。

在我进去的第四天,我母亲来看我了,带了许多她自己做的菜,见面就一个劲的掉眼泪。

不停的说我瘦了,问我在这里面过得好不好。

让我意外的是,和我母亲一起来的,是大光头陈强。

他一直没有说话,似乎和负责看守的捕快认识,一人散了一包烟,这些捕快就出去了,留我和我母亲在这里面。

时间到了,也没人来催促。

等我母亲和我说得差不多了,陈强才习惯性的咳嗽一声,“三姨婶,你先出去,我和老二谈几句话要得不。”

三姨婶是我母亲,老二自然是我。

我母亲点点头,“要得,强仔,你认识的朋友多,我家老二在这里面,还要你多照顾。”

“三姨娘说这样的话,就见外了,我以前也是跟着江海哥长大的,江海哥的弟弟就是我陈强的弟弟,照顾什么的应该的。”

等到我母亲走后,陈强再次点燃一根烟,先是吸了几口,才看着我问道。

“老二,你今年好大了?”

我有些局促,毕竟陈强以前一直看不起,懒得搭理我。

“强哥,我十八了。”

陈强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又砸吧了两口烟,突然笑道。

“十八了,可以整点这些了。”

一边说着,一边递给我一支烟。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叼在嘴里,借着他的火将烟点燃。

刚吸一口,就感觉辛辣无比,第二口直接过肺,脑袋都昏昏沉沉起来。

第三口明显顺了很多。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将陈祥眼睛戳瞎之后,陈强看我的眼神,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等我将一支烟抽完,陈强脸上的笑意收敛,一本正经的说道。

“老二,我来找你,是有事要和你谈。”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谈事?

陈强这种在柳巷镇,已经算是大哥的人物,有什么事需要和我这个十八岁不到的小屁孩谈?

“强哥,你说,我听着的。”

陈强脸色复杂,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陈祥找了瘤子,说等你出来,要你一只手一只脚,还要先把你家房子点了,算是利息。”


我一愣,随后一股火气直窜我的天灵盖。

瘤子和陈强一样,同样是柳巷镇街面上混的大哥,手下有着不少小弟。

陈祥也算是跟他的小弟之一,只不过是个很边缘的人物。

我没想到,瘤子居然会为陈祥这个废物出头,还要放火点了我家的房子。

我恨,我恨当时怎么就戳瞎陈祥的眼睛,早知道我直接割了他脖子上的大动脉。

打虎最怕不死,陈祥不算老虎,是个臭虫,但就是臭虫也能恶心人。

此刻的我被关在这大学里面,外面只有我老母亲一人,要是他真放火烧我家的房……

我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更害怕他们会对我的母亲不利。

陈强翘着二郎腿,坐在我的对面一言不发,眼皮微微下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吞了吞口水,声音有些颤抖,陈祥想要对付我,没关系,我不害怕。

但我害怕他对我母亲下手,母亲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嘴唇哆嗦,直接在陈强面前跪了下来。

“哎呀,老二,你这是做什么啊,受不起受不起,快起来。”

陈强好像被震惊住了,快步来到我身边,要将我拽起来。

我推开陈强,固执的跪在地上,眼中带着泪水。

“强哥,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我现在在这里面出不去,当我求你了,帮我照看一下我妈。”

陈强嘴角出现一抹笑意,当时慌乱的我,没有想到这笑意的背后,是一种得逞的开心。

陈强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转而变得有些难看,左右为难的说道。

“老二,我也是跟你大哥一起玩,他带着我长大的,你呢我也把你当成亲弟弟,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我不能帮啊。”

不是不想帮,而是不能帮?

有什么不能帮的?

陈强低声说道,“老二,瘤子和我,以前都是跟你大哥混的,你大哥被衙门办了,我们这些才有机会出头。”

(很多朋友可能不知道八三严打的力度,甚至没有混过社会,所以好奇怎么有人办自己大哥的弟弟,八三严打,真跟大哥真感情的已经一块毙了,那次严打不是开玩笑,能活下来的都只能算是跟在大哥后面不入流的货色,上面大哥死了才能出头)

“但是,你大哥死了,我们这些同门兄弟,也就各走各的了,没多少交情可言,而你又不是跟我玩的,瘤子帮陈祥,师出有名,我没有什么理由替你出头啊!”

说完这一长串话后,陈强也没有再拉我,而是直直的站在我身前,接受了我这一跪。

我还是没能想明白,陈强这些话是在暗示我什么。

所以,我也直勾勾的看着他。

良久之后,陈强似乎也觉得,和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搞话里藏话这套,有些浪费表情了。

他在我身前蹲下,抬手扶住我的后脑勺。

“跟我,只要你今天跟了我,你就是我弟弟,瘤子要是敢动你家屋子外头一棵草,我把他天灵盖都掀了。”

我浑身打了一个哆嗦,陈强居然我要跟他。

他以前可是看我一眼,都觉得我这个怂包脏他的眼睛。

见我一直不说话,陈强继续说道,“老二,你上完这一年大学,有什么打算?”

“老二,读书你肯定是不可能继续读了,你出去了准备做什么?跟你妈一起卖菜?”

“我告诉你,就算你能出去,陈祥和他大哥瘤子,也不会放过你,不把你弄成残废都算他们心善,你老娘都那个年纪了,你还忍心她为你落泪担心?”

陈强这接连的反问,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从我戳瞎陈祥眼睛那一刻开始,我心底就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让我换一个活法。

不能再让人接连扇耳光,也不敢还手。

我要做那个扇耳光的人。

“老二,你以前一直在读书,可能还不了解瘤子这个人,我这么告诉你吧,我在县城这大学里有关系,他也有。”

陈强目光冰冷,淡淡的说道,“他要是真发起狠来,要把你往死里办,用不到你出去,说不定哪天晚上你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陈强一番话,吓得我冷汗都流了下来。

现在不仅是我母亲很可能被害,甚至我都有可能死在这大学里面。

陈强站起身,坐回到之前的位置上,不动声色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我。

陈强在等我选,如果我选择跟了他,那么他会替我摆平瘤子。

我需要付出的代价,则是从一个学生,变成他这个社会大哥的小弟。

留在我面前的只有这两条路,要么被瘤子弄成半残甚至是死,我的母亲还会受到牵连。

要么跟他。

毫无疑问,我选择了第二条。

我一个头磕在地上,很自觉的把陈强的称呼,从强哥改成了大哥。

“大哥,还希望你帮帮我。”

陈强的嘴角绽放出一抹笑意,这一次没有一闪而逝,而是哈哈大笑起来。

走上前一把将我拉起,弯腰拍了拍我膝盖上的灰尘。

“老二啊,你看你这么较真,我从心底里面就想帮你,只是需要个理由罢了。”

“既然你喊我声大哥,那你就放心,我陈强在柳巷镇混了这么多年,还没人敢对我的人下手,你安生待着,哥哥帮你找关系,要不了一年,你就出来了。”

我木讷的点点头,还不知道我这一声大哥,将会改变我一生的命运。

陈强又塞给我两条烟,而后低声说了几句宽慰我的话,才带着我母亲离开。

至此,在这县城破烂大学招待所里面,我拜了我这一生中,第一个社会大哥。

……

陈强,黔阳人,1965年出生,2017年入狱。

是我楚山河跟的第一个社会大哥,我和他一起打入县城,进军市区。

我以为我和他能够兄恭弟亲,这辈子如同画本小说当中一样,铸就一段义气佳话。

但人在江湖中,聚散不由你我,在命运的几次三番作弄下,我和他最终的结局,实在算不得体面。

十余年间的纠葛,如鱼饮水,其中冷暖,只有我和他两人知道。

无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当时我没有拜他这个大哥,我的命运会不会发生改变。

可惜,这种问题向来没有答案。

就算时光倒流,回到1995年夏天,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喊出那声大哥。

在之后十余年中,我们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我挡了他的路,他也挡了我的路。

我们都该下十八层地狱,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


不知道朋友们有没有发现一个细节。

我一直称呼我的亲大哥,是江湖大哥,而陈强,则是社会大哥。

看似只是一个称呼问题,其实其中自有他的门道。

我从九五年那个夏天,拜了陈强开始做大哥开始,到今天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年。

以我近三十年的经历来看,在这镰刀与铁锤笼罩的960万平方公里下,大哥,可以分为三种。

第一种,也就是我亲大哥楚江海那个年代,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后期,这个时候的大哥被称为江湖大哥。

他们出来混,讲一个道义,凡事有理有据,只是做事的手段比较激进。

在那个时代,你哪怕兜里分币没有,只要你有足够的人格魅力,你也能做大哥,也有一帮小弟。

他们,混的是江湖。

之后的八三严打,无数人挨了枪子,上了几年大学,属于江湖大哥的时代彻底过去,开始由着社会大哥转变。

社会大哥算是一个过渡性的存在,他们活跃在九十年代到千禧年初。

身上有着江湖大哥的影子,做事依旧讲义气,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而且他们也意识到了钱的重要性,各自有着各自的生意营生,手下小弟也吃香喝辣。

比起江湖大哥,社会大哥的手段更狠,更没有下限。

他们,混的是社会。

陈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到了我楚山河出头,千禧年之后,社会大哥开始绝迹,登上舞台的属于另外一种大哥。

黑道大哥。

和江湖大哥还有社会大哥比起来,黑道大哥已经不算是大哥了。

黑道,只是他们做事的手段,明面上,他们是矿场老板,搞沙场的,搞土方的等等……

动辄身价千万,不会因为你今天折了我的面子,我就要办你。

他们比谁都和气,完全就是正经生意人。

黑道大哥办事办人,只有一个原因,你挡我发财了,让我不能好好挣钱了。

黑道是一种手段,不再是一种身份。

再到今天,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没有任何人敢自称自己是黑道大哥,记住,是没有任何人。

要是问我,千禧年之后,还有没有黑道大哥身上,有着江湖大哥的气质。

我想说,有的,我就认识一个。

这个人叫徐让,是我的拜把子兄弟,是我在县城蹲大学时候认识的。

在陈强走后的第六天,徐让进来了,因为寻衅滋事进来的,而且还要蹲六个月。

在那个年代,打架很常见,衙门管都懒得管,寻衅滋事这个罪名,只有特定的时候才能用到。

很明显,徐让是被人塞进来的,进来的第一天,他就找上了我。

在县城读大学的,都是附近十里八乡的熟人,所以看守不算特别严格。

那天,我蹲在地上抽烟,自从陈强给我一支烟后,我好像就上瘾了。

没事就想点一支。

刚抽没几口,一只手就把我手里的烟拿走了,我还以为是管教,正准备回头打招呼,就看到了徐让。

徐让有着一张大气端正的国字脸,两道眉毛跟两把剑一样,说话之时一抖一抖的,十分神气。

他也不嫌弃,接过我的烟,就放在嘴上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开口说道:“哥们,你谁啊?我们认识吗?”

徐让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叫徐让,是大哥让我进来,照看着你的。”

我心中一暖,看来陈强还是将我放在心上,怕我年纪太小,特意安排人进来照看我。

随即我心中就生出疑惑,按理来说,我和瘤子从未打过交道,他那样大哥级别的人物,不至于因为我废了陈祥一只眼睛,就真等不到我出去,就要弄死我吧?

我可是一条人命啊,不至于这么不值钱啊!

徐让伸手,我再次递给她一支烟,他悠悠然的点上,闭眼享受几秒后才说道。

“原本你动了陈祥,没什么大事,瘤子也不会因为陈祥把你怎么样,可坏就坏在,陈祥他老爹,刚和瘤子合伙开了渔场。”

“现在陈祥老爹不乐意了,说不把你办了,让他儿子消气,他就把钱退给瘤子,不跟瘤子一起开那个渔场了。”

我嘴角一抽,没想到陈祥身后,还有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爹。

陈祥老爹不是镇上的人,而是在乡下,没想到和瘤子还有生意往来。

社会大哥和黑道大哥的差距,就体现在这件事上。

如果换我楚老二来办,陈祥老爹敢这样威胁我,我第二天就让他进鱼塘里面喂鱼。

但瘤子不是我,也不是黑道大哥,他是社会大哥,是个讲究人。

我吞了吞口水,有些磕巴的问道,“那我现在是不是……?”

徐让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哥让我进来,自然就会保你平安无事,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一点,大哥能安排我进来,瘤子也会安排别人进来。”

说不紧张是假的,瘤子这样的社会大哥,真铁了心要办我,我确实躲不过。

“徐让,你说瘤子会不会直接弄死我啊?”

徐让噗呲一笑,“你想什么呢,瘤子是天王老子啊,动不动就要你一条命。”

“最多也就是把你手筋给挑了。”

????

什么叫最多也就是,我一条手筋还不重要啊!

很快,管教就来将我们带回班房,徐让笑呵呵的跟在我身后,看样子是和我一个班房。

等我进了班房,才发现之前和我一个班房的人,全都不见了。

全是新面孔。

其中有三个人,整阴恻恻的看着我,让我心中一阵发毛。

徐让从我身后走上前,挡在我身前。

“哟,没想到瘤子不仅是脖子上的瘤子大,手笔也够大啊,一次性塞进来三个人。”

徐让似乎和这三人认识,直接开口对他们说道。

我心中一沉,果然,这三人都是瘤子安排进来的。

三人中,一个干瘦的男人站了起来,他还不到我肩膀高,但那眼睛就跟毒蛇一样,让我十分难受。

“徐让,我大哥只要这小子一只手,你最好不要管,不然连你一起办。”

徐让一把推开这个瘦小的男人,“矮子,你大哥是不是多颗卵子,他说要一只手就要给一只手啊?”

“我还要捅他屋头妇人呢,他妇人怎么不扳开让我捅?”

我听得耳根一红,这个徐让骂起人来,比泼妇更泼妇,专攻下三路。

就在矮子被推开的瞬间,其他两人已经朝我围了上来,有人一脚踹在我肚子上。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雨点般的拳头,就落在我脸上。


没一会,我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双眼发昏。

这还不算完,有人在拉我的手,是我的右手。

我脑海中突然想到,刚才那个矮子说,他大哥要我一只手。

心顿时就冷了下来,这两个王八蛋,是准备挑我手筋。

我奋力挣扎,可他们有两个人,我脑袋还不知道被打成了什么样,只觉得头昏眼花。

只能左右摇晃手臂,做着最后的挣扎。

但这只是徒劳无功,而且见我挣扎得厉害,压在我身上那人,抬手又给我了鼻子一拳。

我脑袋重重的砸在地上,眼皮跟灌了铁水一样,止不住的往下沉,睁不开来。

就在我以为,我的手筋保不住的时候,怒喝声跟炸雷一样响起。

“我抄你们的马,给老子起开,放开我兄弟。”

徐让揪住矮子,一把将他甩开,而后一脚踹在压住我那个人脑袋。

我也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奋力挣脱了拉住我手那人,翻身站了起来。

“兄弟,你没事吧,兄弟?”

我这一生,有过许多外号,楚老二,老二,二哥,楚总……

但在徐让之前,没有任何一人叫我兄弟。

我嘴角流血,身上无比疼痛,也让我的精神十分亢奋。

“没事,没事,我没事,徐让,兄弟,搞死他们三个。”

“要得,搞死他们三个。”

管教应该早就被打好了招呼,我们在班房里面,人脑袋都快打成狗脑袋了,依然没有人来管我们。

被徐让踹开的矮子,还有刚才压在我身上那个男人,又扑了过来。

徐让以一敌二,也没有落入下风,而我压住刚才拉我手的那个男人,看着有些慌乱的眼神,狞笑一声。

好几年后,我和陈强已经打出柳巷镇,来到了县城,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在他下定决心,要办了我,我无奈远走越南避祸的当晚,我揣着枪,和陈强有过一次谈话。

我问他,当年为什么会突然收下我。

陈强的回答是,你楚山河心狠手黑,那天戳瞎陈祥一只眼后,竟然没有半点害怕,我就知道,早晚你能起来。

这些是后话,我认不认这个评价,也都无所谓了。

不过有一点陈强说得很对,我手黑。

该下手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留过手。

我一拳砸在身下这个男人的鼻子上,然后没有片刻停手,一拳接着一拳,直到他的鼻梁,完全被我砸塌下去。

不知道是谁,从后面敲了我脑袋一下,我一头栽了下去,差点昏死过去。

强撑着坐起身来,沙哑的吼道,“徐让,你给我拦住他们两个,等我先弄死这个再说。”

徐让眼角都被人打破,但还是没有完全落入下风,一口血水从他嘴里吐出来,大声说了个好字。

我看着身下,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男人,直接伸手扯开他的嘴唇。

他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想要反抗,但鼻子流出的血,已经倒灌下去,糊住他的眼睛。

看不清我现在的姿势,只能双手胡乱的飞舞着,想要抓住些什么。

人身上最坚硬的地方,是膝盖和手肘,堪比水泥地。

这是我从书上看到的,然后,今天是我第一次用到这个知识。

我双手按住他的头,让他不能乱动。

他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此刻只有我和他两人此起彼伏,粗重无比的喘息声。

我固定住他的头后,提脚,屈膝,狠狠一顶,顶在他那溢血的嘴上。

这一下,他两排牙齿起码松动了一半,就跟被浇了开水一样,他不停地惨叫挣扎。

也正因为他在惨叫,我的膝盖第二次落下的时候,他嘴里不仅吐出来四颗牙齿,还有一截血糊糊的东西。

小半块舌头。

他嘴里就跟开了一个小喷泉一样,鲜血止不住的往外冒,片刻的功夫,地上就被染红了一大块。

这一幕吓到了徐让,也吓到了矮子和另外一个人。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拖着浑身是伤的身体,向前垮了两步。

踢了踢倒在地上那人的脑袋,让他的脖子漏出来。

然后,我看准他的脖子,直接用膝盖跪了下去。

这一下要是顶准了,他必死无疑。

反应最快的是徐让,他飞扑过来,抱住我的腰,将我摔在地上。

“你他妈的疯了,他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呼吸困难,推了推徐让,断断续续的说道。

“是……是啊,快要死了,不是还没死吗?扶我起来,我先弄死他。”

徐让的眼中露出惊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样。

他这时才知道,我刚才叫挡住那两人,先弄死这个,不是一句狠话。

我是真要弄死他。

过了几秒,徐让突然暴怒,朝着一旁的矮子吼道。

“你看你爹呢看,还不快去叫人,他再流血,就真的死了。”

矮子哦了两声,才反应过来,着急忙慌的跑到铁门前,扯着嗓子开始喊。

“快来人啊,救命啊,要死人了!”

喊了好几声,外面终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我知道,是管教来了。

我放弃了起身的打算,直接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在彻底昏死过去之前,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只要你够狠,就会有人怕你。

只要你不要命,就没有人不怕你。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和对方实力相差不大,是同一个阶层的人。

管教进来后,对着徐让和矮子他们,就是批头盖脸的一顿警棍伺候。

然后又将我们,送去了医院治疗。

直到我出去后,我才知道被我打的那个人,叫曾志超,当时二十一岁。

我那两膝盖,不仅打掉了他七颗牙(到了医院有三颗也掉了),一小块舌头。

还打碎了他的胆子,出去后再也没给他大哥办过事,老老实实在乡下,做了一辈子农民。

之后娶妻生子,一生平淡。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在我看来,他是早日脱离了苦海,是幸运的。


我们所有人都咬死说是自己摔的,最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毕竟那些管教,将徐让和矮子他们三人放进来,就已经犯了忌讳。

没人敢往深了追究这件事,大家都默契的让这件事过去了。

我身上的伤不重,在医院躺了几天,又押回到了班房里面。

我被管教带着走过那条长廊的时候,里面的人都趴在铁栏上,看着我走过。

县城不大,他们在这里蹲着上大学,与江湖,与社会有着断不了的联系。

自然也都知道瘤子,放出话来要我一只手,特意塞人进来办我,没想到最后是他的人先被我办了。

这一次我受到了特别照顾,班房里面只有我一人。

管教在锁门之前,神情复杂的说道,“你以后老实一点,没有人来惹你,你也不要惹事。”

我露出牙齿,十分阳光的一笑,脚下打了个立正,“是,长官,保证遵守命令。”

曾志超被我弄得还剩下半条命,一口好牙几乎掉了一半。

瘤子手段除非通天了,不然这边肯定不敢再放他的人进来办我。

管教用警棍敲了一下牢门,低声骂道,“少给老子油嘴滑舌,给我老实一点,我不管你们的恩怨,把我惹急了,陈强的面子我也不给。”

瘤子是镇上的大哥,有着关系,能给这些管教打招呼。

但陈强,他也是大哥。

等到管教走后,我才收起笑容,坐到床上去。

自从打了两架过后,我的心思已经开始变化,或者说我被压制的狠劲,开始展露出来。

我深知,我和瘤子之间的梁子,算是真的结下了。

社会大哥混的是个什么?是个面子。

他叫来办我的小弟,反被我给办了,这是将他的面子踩在地下反复揉搓。

十八岁的我,在瘤子这个混了十多年的社会大哥眼中,不值得一提。

要不是我跟了陈强,或许前面那次,我的手筋就被矮子他们三人给挑了。

我现在能依赖的,也只有陈强了。

要问我后不后悔,我肯定是不会后悔的。

我不可能看着陈祥打我老娘,也不可能把手伸过去让矮子挑。

人死卵朝天,不死做神仙。

去他妈拉个币,你瘤子是大哥不假,但社会大哥就多条命啊?

你真要往死办我,那就看那个命硬点。

转眼之间,我就在这里面呆了三个多月,期间我母亲来看了我三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事,她的鬓角上多了好多白发,看得我一阵心疼。

在母亲眼中,我一直是个好孩子,读书成绩不错,平时性子温顺,我不应该在这里蹲着上大学。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她只能苦口婆心的劝我,让我出去之后,好好找份工,不要再和人打架。

面对母亲的谆谆教诲,我满口答应,但心中比谁都清楚,我回不了头了。

第二个来看我的人,是我没想到的。

柳巷镇成名多年的大哥,瘤子。

瘤子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甚至在接待室见到他之前,我只听说过这位社会大哥,没有见过。

但只要见到他,就会知道他是柳巷镇外号瘤子的大哥。

他的脖子上,生着一颗拳头大小的肉瘤,让人看着十分恶心。

瘤子身后站着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就跟农民一样的中年人,看到我的时候,还朝着我笑了一下。

这一笑,那双眼睛变得灵动起来,好似一瞬间就有千万个想法出现在他当中。

当时我没想到,后来我差点死在这个老实巴交,有着一双灵动大眼的男人手里。

瘤子坐在我对面,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他的目光,很有侵略性。

明明没有什么表情,但在看向人时,就是会让被注视的人感觉不舒服,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直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瘤子呵呵冷笑,“哼,没想到啊,你大哥是个狠角色,你也是个狠角色。”

原本我心想,要不要说几句软话,尝试与这位社会大哥,化干戈为玉帛。

之前想得再多,现在见到这位成名多年的社会大哥后,心中还是有些害怕。

但瘤子一开口,我就知道,我和他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了。

我也懒得说话,直接坐在椅子上,准备等时间一到,就回班房。

站在瘤子身后的中年人,轻声说道,“娃娃,我大哥同你讲话嘞。”

他的口音很重,同属西南官话,但他绝对不是柳巷镇,甚至黔阳的人。

我冷笑一声,“嘴生在我身上,我不想跟他说话还不行啊?”

中年男人那双灵动的眼睛微微眯起,“好咧好咧,娃娃,我记住你了,我想你以后也会记住我得嘞。”

我继续冷笑,扭头不去看他。

瘤子笑呵呵的拉住了准备继续说话的中年人,“行了,老鱼,别吓到娃娃家了。”

随后转头对我说道,“楚山河是吧,楚老二,看在你死去大哥的面上,我给你个一笔勾销的机会。”

这话让我心神一震,一笔勾销?

说实话,我很心动,对于混社会,走江湖,我不是很热衷,之前都是迫不得已。

要是瘤子能和我一笔勾销,我想我会安安稳稳的找个工作,上班,下班,没事看看小说,过几年娶个不好看也不丑的女人,安稳过一生。

瘤子伸出两个指头。

“我要你两根手指,一根砍给陈祥,还有一根砍给被你打得那个人。”

我脸上表情一僵,这瘤子好大的口气。

还没等我说话,瘤子继续说道。

“而且你以后跟我,拜我做大哥。”

我直勾勾的看着瘤子,没有说话,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只长了瘤子,没长脑子是吧,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我想一笔勾销,就是想到了母亲的白发,不想继续和这些混在一起。

跟你瘤子和跟陈强,有什么区别?

陈强好歹还有恩于我。

我指了指他脖子上的瘤子,“你瘤子影响你脑子了吗,要我两根手指,还要我跟你?”

“你怕不是以为你这张脸,和你的瘤子一样大哦!”

在我们这边,嘲讽一个人分不清轻重,觉得自己很厉害,就会说上一句。

你以为你卵子大些?

我这话确实刺激到瘤子了,让他的脸色一阵难看。

“呵呵,你真以为陈强真那么看得起你,拼命护着你。”

“我这张脸大些?我看是你觉得你自己脸大些,你是什么人物?了不起得很,让陈强刮目相看?”

我突然意识到,瘤子这话里有话,陈强收我,让我跟他,是有别的含义在里面。

但我没有去问瘤子,因为我现在一问,气势就会弱,一旦气势弱了,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瘤子起身,淡淡的说道,“娃娃,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现在你欠陈强的,总有一天要连本带利的还回去,到时候你可能就是抽筋扒皮也还不起。”

说完,就毫不犹豫的起身离开,只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心绪不宁。


朋友们认为什么样的人,才能被叫做大哥?

在瘤子来见我之后,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混江湖,混社会,混黑道,最终目的,不都是做大哥吗。

我花了十多年才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而那时候,我也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大哥。

比瘤子要大得远的大哥。

烧杀抢掠,打家劫舍?这不叫大哥,这叫悍匪。

动辄砍人杀人,今日下你一条胳膊,明天砍你一条腿?这也不叫大哥,这叫变态。

一人打十人,横冲直撞,所向无敌?这更不是大哥,这是大侠了。

我笔下所有的大哥,可能和朋友们了解过的大哥,有很大的区别。

他们不威风,出门没有众多小弟,也不能挥金如土,动不动决定别人的生死。

真正的江湖,社会,黑道,远比大家想象的残忍。

我不歌颂黑道,更不觉得社会大哥和黑道大哥有什么了不起。

相反,在卸下一切的我看来,他们和我都是可怜人。

再次告诫大家,切勿自误。

说回之前的话题,能做大哥的人,都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目光所到之处,能看到别人不能看到的事。

他们身上有许多共性,聪明,残忍,狠辣……以及目光长远。

而且,他们从来不做无用功,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瘤子和陈强,是我最早接触的两个大哥,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陈强是虎,暴脾气,剃着光头,看着就彪悍不敢惹。

瘤子是蛇,阴恻恻,心机深沉,不显山不露水。

柳巷镇是个小地方,但也有近两万人,能在柳巷镇做大哥,他们两个都不是蠢人。

在我进来的第四个月,陈强再次来看我了,这一次探视,证明了他是一个合格的大哥,有着长远的目光。

跟陈强一起来的,还有徐让。

上次和瘤子的人干了一架过后,徐让就提前出去了。

徐让看到我,就十分亲密的上来抱住我,大声说道,“兄弟,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在里面受苦,烟还够吃不。”

一长串的问候,让我心中一暖,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男人,给了我一股别样的关怀。

“可以可以,我过得很可以,还在这里面认识了不少人呢。”

陈强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我和徐让,脸上笑意盎然。

等我和徐让打完招呼,来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大哥,他才点点头开始说话。

“老二呀,徐让和我说了,要得,你真的要得,我没看错你,手上是有点东西的。”

陈强说话夹杂着乡音,对我在班房里面,将瘤子的人给办了,十分满意。

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还得多亏大哥你心思缜密,提前让徐让兄弟进来,不然我也双拳难敌四手啊。”

陈强意味深长的对我笑着,片刻之后才说道,“老二,你有那样事要和我说没得?”

我一愣,不知道陈强为什么这么说,仔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

“还真有,大哥,瘤子来找我了,让我砍两根手指,然后跟他。”

陈强笑容更胜,微笑着点头,“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嘿嘿一笑,“我直接让他滚,我都拜了大哥你做大哥,怎么又会跟他呢!”

陈强眼神闪烁,挥手让徐让先出去,等到徐让走后,陈强一本正经的问道。

“老二,要是瘤子不要你两根手指,只要你跟他,你会不会跟?”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陈强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看着陈强平静的面色,心中突然有了决断,“怎么会呢,大哥,我楚山河虽然年纪没多大,但也知道三姓家奴不讨好,怎么会跟他。”

“大哥你放心,只要你一天把我当小弟,你就一天是我大哥。”

我本想说,我不想跟瘤子也不想跟你,因为我不想混社会让母亲担忧,但看着陈强平静的脸色,我话到嘴边时,改了。

听完我的话后,陈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时间就在我们两人的呼吸中,缓慢流逝。

陈强突然又笑了起来,笑着来到我的身边,伸手勾住我的肩膀。

“老二,你要得,还是那句话,你真的要得,刚才那两句话说得我很开心。”

“你也放心,只要你一天喊我声大哥,我就一天把你当弟弟。”

我只能跟着傻笑,“哈哈,好,你永远是我大哥。”

我对天发誓,在当时我说 那句,你永远是我大哥时。

我没有一丝一毫的作假,哪怕是让我跪在满天神佛面前,我依然敢说,我楚山河,真的一辈子把陈强当大哥。

有半个字不是真心,老天爷一个响雷劈死我。

可到了后来我才明白。

永远,这两个字从人们口中吐出来,只是形容当下内心的炽热。

永远,它只是一个情绪程度副词,跟时间长短没有半毛钱关系。

陈强紧了紧勾住我肩膀的手,让我离他近一些,“什么小弟不小弟的,以后你叫我强哥就行,你是我弟弟,不是我小弟。”

我心头一暖,顿时就将瘤子那些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我正想说话,却见陈强闷哼一声,额头上出现几滴冷汗。

低头看去,才发现陈强肚子处的衣衫上,有着一片血迹。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陈强面色苍白,笑着摆摆手,回到椅子上坐起来。

“瘤子那个娼妇生的,前几天趁我去乡下钓鱼玩时,带人想要办我,弟弟啊,要不是哥哥跑得快,估计你今天就见不到哥哥了。”

我随即明白过来,陈强替我出头,让瘤子没能直接办了我,导致他丢了面子。

现在他想要动陈强,将丢的面子给找回来。

陈强负伤,是因为我。

我脸颊发烫,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内疚充满了我那颗年少的心。

陈强拍了拍我的肩膀,“哥哥这么长时间没来看你,只因为在帮你走动关系,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出来了。”

“只是瘤子这个畜生,一直紧咬着我不放,让我有些麻烦。”

我看着陈强溢血的伤口,咬牙切齿的说道,“强哥,你放心,等我出去了,我替你办了瘤子,让他血债血偿。”

陈强被我这一句话给逗笑,“呵呵,老二,你办了瘤子?他是柳巷镇上的大哥,这些年想办他的不知道多少人,就连你强哥我都想过。”

“我们这些一个都没能把他办了,你还想办了他?”

我恨声说道,“强哥,他是大哥又不是神仙,刀插心窝子上,该死还得死。”

陈强脸上笑容一僵,眼神明显变了,定定的看着我。

过了一小会儿,他才又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急,先出来了再说,我在外面等你。”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心中满是对瘤子的愤怒。

同时,也在心中接受了陈强这个大哥。


1995年11月底,我的第一次大学之旅,在陈强的走动下,提前毕业了。

在里面蹲了小半年的时间,再次见到花花世界,有些兴奋。

在这里面蹲了半年,我认识了不少人,各种三教九流都有。

说蹲大牢是上大学,其实一点也没错,在这里面学会的东西,很可能你在真正的大学里面,一辈子也学不到。

而我身上的学生气,也在这小半年中彻底磨灭。

徐让开着一辆破蓝鸟,在外面接我。

见到我一瞬间,就勾住我的肩膀,“兄弟,千万别回头啊,这鬼地方,出来了就不要再进去了。”

我哈哈一笑,“哪有那么夸张,我在里面过得也挺好的。”

徐让一边摇头,一边苦笑道,“你这算个啥,等你真正蹲进去了,你就知道大学不是那么好上的。”

“这半年是有强哥给你在外面跑动,不然你想要出来,多少要脱几层皮在里面。”

我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要不是陈强给我走关系,我在里面不可能那么滋润。

“要得,兄弟,我记下了,以后打死不进来了。”

我答应得很好,只是做梦也没想到,我会三进三出,直到还完我身上所有的罪孽。

出来之后,徐让先送我回了家,临走之时告诉我,陈强在镇上的酒楼,给我摆了席,去去晦气。

让我晚上去赴宴。

我点头答应下来,告别徐让,怀着激动的心推开门,喊了一声妈。

母亲没想到我这么早就出来,原本还要蹲半年,陈强不知道从哪儿给我搞了个保外就医。

母亲上前来,仔仔细细的看了我一遍,嘴里念叨着我瘦了。

其实我在里面还胖了几斤,但在母亲的眼里,我肯定是在里面受苦了。

母亲说要去做饭,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了,妈,我这次的事多亏了强哥帮忙,想请他吃个便饭。”

母亲忙活的身影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嘴唇哆嗦着似乎要说什么话。

但一直没能说出口来。

我心中十分难受,母亲是担心我和陈强混在一起,走上我亲哥哥的老路。

“幺儿,强仔给你花了多少钱,你跟妈说,妈卖房卖田都替你还他,你不要去了,不要去和他混在一起了。”

母亲的眼神中,有着近乎乞求的神情。

我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把头扭到一边去。

“妈,有些事,不是钱不钱的事。”

母亲顿时就不乐意了,跳脚骂道,“怎么就不是钱的事了,你硬要和陈强混,能混出个什么来?跟你大哥一样,在脑袋上混个枪眼出来不是。”

我低下头,倔强的不说话。

我跟了陈强,而且陈强也确实为了我,做了很多事,甚至不惜得罪了和他一样是大哥的瘤子。

没有他,我现在还在里面蹲着,手筋也早就被瘤子叫人挑了。

更重要的是,在十八岁的我心中,还有着一个名叫义气的东西。

陈强没有负我,我断然不能负了陈强。

母亲举起手,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落在我脑袋上,我梗着脖子,一句话也不肯说。

直到她打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痛哭起来。

“老天菩萨,我到底是做了那样孽了哦,嫁个人嫁了个畜生,生两个儿子,两个都是讨死不走活路的种,老天菩萨……”

我心如刀割,跪在母亲面前,“妈,你放心,我就是请陈强吃个饭,把他的人情还了就好,不会和他一起干什么,还完他的人情,我就找个工作,或者和你一起卖菜。”

母亲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只能一遍遍跟他保证,我不会跟陈强混社会,我只是还他的人情。

最后天已经开始黑了,母亲才松口,回身到屋里去,给我取了一大把散钞,全是一块两块(95年有一种绿色,面值二元的纸币),是她卖菜攒下来的。

估计有上百元。

“幺儿,你拿着,请强仔吃顿好的,跟强仔说,以后能帮忙的我和你一定帮,你千万不要跟他去混社会啊。”

我看着手中这一把钞票,眼角有些湿润。

母亲年岁已大,耳边全是白发,还在起早贪黑的卖菜挣钱,为我担忧。

我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我要出人头地,要有本事,要挣钱,要给我母亲修一栋漂亮的大房子,要她不再每天起早贪黑卖菜。

我把钱还给母亲,不要她的钱,但无论我怎么说,她始终不肯收回去。

“幺儿,你记着,我们家虽然穷,但我们做人要挺直腰杆,咱们不欠强仔的东西,你把钱拿着,好好请他吃顿饭,要是不够,妈再给你想办法。”

“幺儿,你千万莫要走错路啊,你要想着你大哥是怎么走的,妈就只剩下你了,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字字如锥,直插我的心窝,让我眼角发酸。

我急忙把钱揣进兜里,不敢再去看母亲殷殷期盼的眼睛。

我怕我掉眼泪。

我的母亲,是个不幸的人,她嫁给了我父亲,还生了我这样的一个儿子。

我大踏步向着院子外走去,大声说道,“妈,你放心吧,我就和陈强吃个饭,不会有事的,你快回去歇息。”

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此时我母亲应该在踮脚看着我的背影,看着她的幺儿。

推开院门,冬风如刀,吹得我的脸颊生疼。

我顶着刮骨的寒风,离开了家,向着镇上的酒楼走去。

我这一走,走进的就是那个尔虞我诈的江湖。

许多年后,短视频兴起,有一句话十分出名。

少年剑未佩妥,出门便已是江湖。

我想说,那一年我顶着寒风去赴约的时候,我腰上甚至没有剑。

我一步步走近那座酒楼,酒楼内通火通明。

可如今想起来,竟发觉那座酒楼在我的记忆中,如此的阴森可怖。

让我回想都不敢回想。


我以为陈强只是随便请个客,给我洗尘。

等我到了地方,才发现酒楼外面停着三辆丰田海狮。

不知道有没有两广的朋友,如果要是有,80后90后,对这种车应该不会陌生。

丰田海狮是一种面包车,也叫做两广轻型步兵运输车。

车门一打开,里面坐的全是文化人,人手一张报纸,至于报纸里面包着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

不仅酒楼外面停着三辆海狮面包车,整个酒楼的第一层,此时也坐得满满当当。

无一例外,全是成年男人,身上带着一股子痞气,约摸有二十来人左右。

正中的一桌桌子上,摆满了酒菜,陈强坐在上位,那颗大光头十分显眼。

而徐让和一个留着山羊胡,穿着一件厚重军棉衣的中年男人,分别坐在他的左右。

从我走进酒楼开始,大部分人都停下吃喝,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

如果是半年前,我肯定低着头,快点走过去,受不了这么多人的打量。

但这半年发生的事,足以让我脱胎换骨。

我抬起头,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与他们对视,最后才看向陈强,微笑起来,大踏步走了过去。

“强哥,还麻烦你特意给我摆这么几桌席,太浪费了太浪费了,我怎么担得起。”

好像是我的错觉,陈强的眼中,有一抹凝重一闪而逝。

晃神之间,陈强又变得满是笑意,站起身走了几步,抓住我的手。

“都说了,你是我弟弟,自家弟弟哪有跟哥哥客气的。”

徐让也在一旁起哄,“山河,你他娘在屋头生崽啊,这么晚才来,让大哥等你,来,先罚三杯。”

一边说着,一边就往我手里塞了一个玻璃缸子,这是喝茶的,他用来喝酒。

我没有喝过酒,这么一大杯白酒下去,估计当场就得倒地。

幸好陈强没有让我为难,接过我手里的玻璃缸子,瞪了徐让一眼。

“不要胡来,一会还要办事。”

我敏锐的抓住了办事这两个字,看来今晚不只是为我接风洗尘这么简单,还有事要办。

怪不得来了这么多人。

“强哥,今晚你要办什么事,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陈强嘿嘿一笑,拉着我坐下,“先不说这些,在里面那么久,估计肚子里没有多少油水,先吃点东西。”

我心中虽然好奇,但陈强不说,我也不好一直追问,只能顺从的坐下,开始吃菜。

刚吃没几口,留着山羊胡的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楚小兄弟,我也是跟陈强大哥的,你叫我羊胡子就好了。”

我急忙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接连点头,“好好好,羊胡子大哥,你叫我楚老二就好了。”

羊胡子微微一笑,跟长兄一般,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哥不是随便认的,我们都只有一个大哥,那就是陈强大哥。”

羊胡子其实是在提点我,但我太年轻了,没有放在心上。

“好,那我叫你羊哥好了。”

羊胡子笑着点头,没有再说话。

一般而言,每一个混起来的大哥身边,都有一个军师一样的角色。

这种角色,在江南被称为师爷,在北边被称呼为白纸扇。

他们有的是大哥这个集团的二把手,还有的直接是大嫂。

在关键时候,为大哥出谋划策。

羊胡子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这一类人,很聪明,真的,哪怕是我以后做了大哥,我也承认这类人的可怕。

就好比我身边这个羊胡子,陈强要是没有他,我千禧年之后,一只手能办他三个来回,哪里还会远走越南辟祸。

我匆匆吃了几口,就发现饭桌上的气氛有些不对。

按照常理来说,我们是社会闲散人员,聚在一起吃饭,少不了吆五喝六,猜拳喝酒。

但这一顿饭,十分的安静。

只有几人低声细语,剩下的都默默吃着饭菜,徐让喝了三杯酒,陈强也不让他喝了。

我放下了筷子,对着陈强问道,“强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强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有些勉强,倒是旁边的羊胡子,轻声咳了一下,开口说道。

“今天知道你出来后,瘤子托人给大哥带话,要是再拦着他办你,他就连大哥一起办。”

我心头一突,果然,我和瘤子的梁子是解不开了。

社会大哥混的是个面子,我把他面子踩了,他要是不把面子找回来,以后也就不要混了。

我苦笑一声,“瘤子说要怎么办我?”

羊胡子冷冷的说道,“瘤子他要办得你这辈子下不得床,走不得路。”

我手指发力,紧紧捏住饭碗,心中生出一股火气。

马勒戈壁的瘤子,老子是把你怎么了,你就要搞断我两条腿,这辈子沦为残疾。

我转头看向陈强,声音有些发涩的问道,“强哥,你……”

陈强表情纠结,看着我没有说话,我心中忐忑不安。

要是陈强不管我,瘤子说要我两条腿,绝对不是空话。

我这辈子,就真成残废了。

我的命运,此刻被陈强这个大光头掌握着,眨眼之间,就能改变我的一生。

就在我觉得过去了许久,后背已经是密密麻麻的冷汗时。

陈强突然笑了起来,轻轻给了我脑袋一巴掌,十分亲昵。

“你小子,我都说了你是我弟弟,他瘤子还想动你,那不是开玩笑吗?”

“他是大哥他要面子,我就不是大哥,不要面子吗?”

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有陈强帮衬,起码我不是必死的局面。

徐让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老二,你别怕,我徐让的兄弟,没得人敢动,大哥今晚不仅给你洗尘,一会还要去办事的。”

要办的事,估计跟瘤子,跟我有关。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陈强说道,“大哥,你要办什么事,怎么办,你说,我听你的,我给你办。”

这一次,我叫了大哥,没叫强哥。

陈强也同样站起身来,所有人停下吃菜的动作,直勾勾的看着他。

陈强一把摔掉桌子上的碗,怒气腾腾的说道,“捅他屋头老娘,瘤子怕不是以为他卵子大些,动不动要办这个,要办那个,现在还要连我一起办。”

“今晚我们就去乡下,把他和那个老梆子的渔场给平了,让他晓得,不是那个都是他能办的。”

我听得热血沸腾,瘤子在乡下的渔场,是和陈祥他老爹一起开的,要不是这个老货,拿这个狗屁渔场说事,或许我和瘤子,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恩怨。

陈强发话,所有人都出声符合。

随后陈强,我,羊胡子还有徐让,坐在那辆蓝鸟里面,剩下的人挤进那三辆海狮面包车,浩浩荡荡向着乡下杀去。

路过我家巷子外的时候,我家里还亮着灯,我的母亲在等我回家。

我忘记了,我跟她说过,我只请陈强吃个饭,绝对不会跟他混社会。

母亲啊,原谅孩子的不孝。

你的儿子,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乡村的土路颠簸,我有些晕车,加上不知道陈强这次说要平了那渔场,不知道怎么个平法,让我心中有些许不安。

徐让开车,羊胡子坐在副驾驶,我和陈强坐在后面。

陈强一直没有说话,侧头看向窗外。

95年冬季的夜晚,漆黑一片,只有乡村里有着零散的灯光。

我实在是有些难受,忍不住闷哼一声。

陈强将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笑道,“怎么了,老二,晕车啊?”

我有些尴尬的笑笑,“这个路不平,颠得我有些难受了。”

陈强微微一楞,随后意味深长的说道,“没得法啊,老二,选了这条路,再不平都得咬牙走下去啊!”

陈强突然这样感慨,让我一阵发怔,不知道这社会大哥想到了什么。

徐让拿出一支烟,先放到自己嘴上点燃,再递给我。

“老二,来,抽口烟压压,压压你就不想吐了。”

我半信半疑的接过烟来,猛吸一口,然后……直接趴到车窗上,狂吐起来。

吐完之后要好受了许多,我轻轻踢了一脚驾驶位的椅背,笑骂道,“徐让,你个狗日的,就是这样坑自己兄弟的?”

陈强和羊胡子,也被我给惹得笑了起来,气氛顿时没有之前那么压抑。

我借机问道,“强哥,我们今晚办事,具体怎么个办法?”

陈强一脸笑呵呵的表情,没有说话。

羊胡子倒是回答了,“老二,你不要心慌,今晚我们是办事,不是办人,要是瘤子识趣,不再来惹我们,这件事也就算了。”

办事,不是办人。

这让我稍稍放心下来,混社会混社会,讲究一个混字。

不是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你又不是金刚不坏,就算你是天大的大哥,刀插心窝子上,你该死还得死。

更何况我还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徐让冷哼一声,“瘤子可是把这个渔场看得金贵得很,每个月都往县城送鱼,少说一个月也有两万的收入。”

两万,这个数字让我有些眼红,虽然万元户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但一个月能收入两万,在柳巷镇,也是顶天了。

羊胡子冷冷的笑道,“是啊,他守着渔场,安稳过日子不行吗,非要觉得自己是大哥,今天要办这个,明天要办那个。”

“作死!”

羊胡子转过头来,有些凝重的看着陈强。

“大哥,这渔场是瘤子的命根子,肯定有不少人看着,要不要通知许飞霖,从县城叫点人来帮我们。”

陈强缩了缩脖子,似乎有些冷,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他轻轻撩开外套,将腰间的东西露了出来。

看到他腰上的东西后,羊胡子立马闭嘴,不再说话,而我则是被惊出一身冷汗。

陈强的腰上,插着一把手枪!

至于我为什么被惊出一身冷汗,只因为这种手枪,和衙门里那些捕快们配备的手枪,一模一样。

可能有些年纪小的朋友,对于那个年代不熟悉,枪,在96年之前,并不罕见。

因为那时候百货大楼都有卖气枪的柜台,直到1996年出台了枪支管理法案,才开始收缴民间枪支。

我从小也玩过几回枪,打铁砂的猎枪,打钢珠的气枪,但这些枪,和陈强腰上这把54黑星比起来,就真是个玩具罢了。

猎枪,鸟铳,气枪,这些玩意,你只要不是抵着太阳穴开枪,很难打死人。

但捕快们配备的54黑星,则是一枪一个窟窿眼,这是奔着要命去的家伙什。

这是制式装备,不管是几几年,都是禁止的,96年之前可以玩的,也是一些土枪和气枪类。

北边的江湖,我未曾涉足过,不知道社会大哥火拼,是从什么年代开始喜欢动枪的。

在我的记忆中,西南江湖,除去那些悍匪和杀人狂,社会大哥动枪办事的很少。

枪支真正泛滥,是千禧年刚过的那几年,那时候但凡出来混的,是个角色都玩枪。

那几年也有数不清的大哥,在街上吃碗粉,就被一个无名小卒拿枪给办了。

直接办死。

陈强放下外套,将腰间的手枪遮住,淡淡的说道。

“我说今晚是办事,但要是有人挡我办事,我也不是不能办人。”

听闻陈强这句话,我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心中暗自祈祷,今晚可千万别不要闹出人命啊!

一路无话,到了晚上十一点多,我们终于到了瘤子和陈祥老爹开的渔场外。

这个渔场几乎有一个小湖大小,周围用铁丝网围了起来,隔着几米就挂着一个昏黄的灯泡。

在通往渔场的道路旁边,有几座临时搭建的窝棚,十几个年轻人,正吃着烤鱼喝着酒。

这些人,应该就是瘤子留下来照看渔场的。

在还有一段距离时,陈强就让徐让停了车,让一辆海狮面包车走前面。

陈强点燃一根烟,从椅背后面,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递给我。

“老二,瘤子说要你两条腿,要把你往死办,今天他的渔场就在哪儿,哥哥我也在后面给你撑到起的,你自己看着办。”

我吞了吞口水,接过陈强递过来的砍刀。

瘤子,你个王八蛋,放我一马你会死吗,非要把我往这断头路上逼。

陈强抬手按住我的后脑勺,将我的脑袋和他的脑袋抵在一起。

“老二,你要是不想一辈子都是个渣子,别人说办你就办你,你今晚就拿出点气势了,让他们怕,让他们晓得,你楚山河在柳巷镇上,也是个角色。”

不等我反应过来,陈强直接摇下车窗,大吼道,“给老子搞,狗日的瘤子,还要办了我陈强。”

“搞,往死搞,让瘤子那杂种晓得,究竟是天大还是地大。”

话音刚落下,走在前面的海狮面包车,就跟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直接撞上了鱼塘边那群人烤鱼的架子。

有两个人躲闪不及,被卷到了车轮下,发出刺耳的惨叫。

随后三辆海狮面包车的车门拉开,最先下车的不是人,而是刀。

明晃晃的大砍刀出现,就跟切菜一样,往那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人身上剁。

一时间,鲜血流淌了一地,许多人瞬间皮开肉绽。

陈强拉开车门走了下去,我提着砍刀跟在他身后。

陈强抬起手指,指向一老一少,两个逃跑的身影说道。

“那是陈祥老爹和瘤子的堂弟,老二,先去给我办了瘤子堂弟。”

我有些踌躇,我和瘤子堂弟没有任何仇怨。

见我不动,陈强脸很快就冷了下来。

徐让急忙走上前来,拖着我就向着那两人追去。

“大哥,老二第一次出来办事,有些接受不了很正常,我带着他。”

我麻木的跟在徐让身后,心头怅然若失,这就是江湖,这就是社会吗?

今天我提刀追着别人,什么时候,又会轮到别人提刀追着我呢?

陈强粗大的嗓门,在背后响起,“好了,不要砍了,把他们抓过来跪起,谁要是敢乱动,直接放血(割喉),老子给他抵命。”

很快,徐让和我就追上了瘤子的堂弟,还有陈祥的老爹。

徐让一脚就将陈祥老爹踹到,这个老货哪里见过这阵仗,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了。

今天有月,借着月光,我看到了瘤子堂弟的模样。

一个和我差不了几岁的少年,此刻看向我的目光中,满是愤怒。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我抬手一刀,砍在他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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