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孟姝花楹的其他类型小说《被逼陪嫁后,丫鬟争做后宫第一人全文》,由网络作家“桃子不摸鱼”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智多近妖的丫鬟+端庄贤淑的二小姐,从王府到深宫(前期铺垫成长,节奏略慢,各位宝宝们耐心一点,小作者拜谢...)海津镇,孟家村。孟姝挎起竹篮准备上山,就听到院子外轱辘辘的车轮声,赶牛车的孟六叔打开院门,孟姝便见继母正含着眼泪看向自己,心里不由的咯噔一声。妇人哽咽着呼喊“姝姐儿”,从牛车上凄惶的滚下来,在孟姝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一气儿跪在了她跟前。旁边围观的乡亲俱都吓了一跳,好事的便开始指指点点。“嗐,乱了尊卑了不是,做母亲的怎可如此。”“孟大嫂子,你这是怎么了?”妇人柳眉星眼,生的柔柔弱弱,她当着一众乡亲的面跪坐在地上,手中捏着汗巾低着头嘤嘤哭了起来。这种故作娇柔的作态是继母做惯了的,孟姝面不改色,小小的人儿镇静异常,牛车上的父亲尤自...
《被逼陪嫁后,丫鬟争做后宫第一人全文》精彩片段
智多近妖的丫鬟+端庄贤淑的二小姐,从王府到深宫
(前期铺垫成长,节奏略慢,各位宝宝们耐心一点,小作者拜谢...)
海津镇,孟家村。
孟姝挎起竹篮准备上山,就听到院子外轱辘辘的车轮声,赶牛车的孟六叔打开院门,孟姝便见继母正含着眼泪看向自己,心里不由的咯噔一声。
妇人哽咽着呼喊“姝姐儿”,从牛车上凄惶的滚下来,在孟姝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一气儿跪在了她跟前。
旁边围观的乡亲俱都吓了一跳,好事的便开始指指点点。
“嗐,乱了尊卑了不是,做母亲的怎可如此。”
“孟大嫂子,你这是怎么了?”
妇人柳眉星眼,生的柔柔弱弱,她当着一众乡亲的面跪坐在地上,手中捏着汗巾低着头嘤嘤哭了起来。
这种故作娇柔的作态是继母做惯了的,孟姝面不改色,小小的人儿镇静异常,牛车上的父亲尤自躺着不动,旁边五六岁的小童被哭声吵醒,迷迷糊糊坐起身。
再看后面的马车,一个婆子穿着对襟夹袄,由车夫搀扶着下来,一双精明的眼睛正上下打量自己。
妇人对着劝阻的乡亲们潸然说道:“当家的咳血不止,这场病眼见是不成了,多亏镇上医馆的白大夫......”
“继母刚带父亲看病归来,哭啼啼的跪我是作哪般?”孟姝退后一步,脆生生的打断。
妇人被噎,依旧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你爹的病得长久卧床休养,医馆的诊费药费还未付清,家里拮据如何拿的出来。”
有精明的乡亲打量跟来的马车和妇人的做派,再看明眸皓齿的姝丫头,不禁摇头叹息。
“继母是打量着我母亲早逝,舅舅在外不能给我撑腰,便要卖给人牙子换银钱?”
孟姝抿唇讥讽。
其余乡亲闻听此言,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却没想到孟家如今破落到这等田地?要知道十年前,周老童生嫁女,足足八抬嫁妆,在十里八乡被传扬了很久。
妇人被戳破,面上讪讪,“这也是没法子,医馆那边只宽限三日,你爹往后还全仰仗那味牛黄丸,一丸药便要半吊钱......”
“咳...咳...姝丫头不必怪你母亲,她昨日在镇上使足了劲儿连着跑了几家牙行,思量了半宿选了个厚道的,我孟成文生养你十年,也该尽尽孝了吧。”
孟成文咳嗽一声,勉力撑起身,一双狭长的眸子盯着孟姝那张小脸,语气转圜,“姝儿,爹还不想死。你乖乖跟着牙人走吧。”
孟姝冷笑,她早知道有这一天。
早先她无意中听过壁角,“父亲年前便计划着要将我卖了,今儿倒是选了个好由头。打量我不就范,让继母在乡亲们面前做这等样子出来。”
牙婆迈步上前瞧了个清楚,心下暗喜。小丫头小小年纪生的极周正,皮相上佳。
妇人擦擦眼泪,唯恐继女再说什么,兀自起身将牛车上的儿子抱下来,按着小儿子也跪在地上。
“姝丫头,咱们家也真是没法子了,我和周牙婆好说歹说,将你卖到镇上富贵人家好吃好喝的,等你父亲病好后,凭童生的功名在镇上谋个差事,得了银子就将你赎回来。”
孟姝斜睨着装模作样的继母,恨意上涌。
“当日母亲刚去,父亲将母亲留下的嫁妆变卖,接了你这个大了肚子的清倌人进门,怎如今却连几副药的银钱都拿不出了。”
这话一出,几个年长的族老面面相觑,用前妻的嫁妆另娶,还是这么个出身,连庄户人家都羞于做出来这等荒谬事。
还有一茬,若寻常人家卖儿鬻(yù)女,自不用像妇人这样作派,孟家不同,一则是后娘做主难免被说嘴,二则原因在于孟成文全倚仗岳家提携,如今要卖掉孟姝,在外人眼里总站不住脚罢了。
但也有见不惯孟姝的。
“姝姐儿这话说的重了,连年大旱,任是家底儿再厚,这么些年也吃不消,再则说,你父亲病重,有卖身银子也算尽孝。”
“就是,你父亲好歹有功名,等病好再赎身也得法。”
孟姝歪着脑袋,见说话的这两位婶子俱是与继母交好的,便开口:“三牛婶子说的极是,你家连着卖了两闺女,这日子眼见是过的好了。”
三牛婶子呸了一声,别过头。
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的这四年,孟姝知道继母原是准备养到十五岁,再将她卖给镇上大户做填房,这次估摸是在牙行得了更好的价钱。
“也罢,这个家我也不稀罕,只肖你们一家三口跪在我娘坟前结结实实磕几十个头,我便跟眼前这婆婆去了。”
孟姝转身回院子,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拎出来,看也不看继母,只盯着牛车上的父亲,“如何,这就随我上山?”
妇人咬碎一口银牙,转身看向孟成文。
“你当真要如此?”孟成文也不咳嗽了,问出的话有一丝阴翳。
“你若不应,我一头撞死了事,卖身银子你就别想了。”
孟家村有九成都是孟氏族人,后山有一片坟场。
一方方土堆七零八落的散在山坳里,除了几个大些的坟头竖着石碑,其余封土堆前只囫囵放着一块石头做的供桌。
唯有一座不起眼的坟堆,孤零零的落在外围,前面竖着块木板,其上歪歪斜斜的刻着“故先妣周桢之墓”。
孟成文被妇人搀扶着上山已是气虚,看到墓碑上的字脸色更差了。
“自古女子嫁人后便需隐去名讳,你简直不知所谓!”
孟姝收拾完坟前杂草,又填了新土,将母亲生前爱吃的果子放在供桌,望着墓碑沉默不语。
过不多时,一轮红日缓缓地从地平线上爬起,将孟姝小小的身影不断拉长。
她仰头望着红彤彤的一片,眼眶不禁发热。
自母亲四年前去世,舅舅不知所踪,她在这个家里也终是待不下去了。
在众乡亲饶有兴味的目光中,孟成文攥紧拳头不甘不愿的跪在地上,孟姝收拢心神,一双眼睛盯着这对半路夫妻,拎着包袱的手指狠狠掐着手心。
她恨极了,想起母亲去世前,躺在床上形如枯槁,所谓的父亲却撒了大把银钱给清倌人赎身......
待孟成文额上鲜血淋漓,一头栽倒在墓前,众人方才大呼小叫的涌上前。
孟姝只觉心中一阵快慰,眼神掠过墓碑附近一处新生的锯齿状野草,没人知道这不知名的小草,日积月累下会将一个成年男子拖入深渊...
算一算,孟成文也没多少时间可活了吧,这一刻孟姝无声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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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周乾元四十三年,也是孟姝失去母亲庇佑的第四年,她平安长到了十岁,眉眼越发舒朗。
大周历三月初三,宜出行,祭祀。
在这一天,孟姝卖身为奴,这是后续一切故事发生的原点。
却说周牙婆也不怕晦气,亲去坟场看了好大一场戏,孟成文捂着流血的脑袋,愤恨提笔在孟姝身契上签字画押,周牙婆当场钱货两讫。
十五两纹银买断。
自此十岁的小孟姝便告别自由身,往后一切便如浮萍无依。
周牙婆端坐在车厢正中,对于孟姝的表现,眼神中竟带有一丝欣赏,“我道是如何,卖个女儿还要学那市井无赖‘耍青皮’,原是继女来的,你离了这家也不亏。”
孟姝打小没有学会母亲柔顺的性子,六岁开始就在恶毒继母眼里一点点长起来。
但这次却苦笑回应:“周婆婆说笑了,若不是没得法子,谁愿意被卖身呢。”
周牙婆睁着浑浊的双眼望着车窗,孟姝当即撩开车帘,周牙婆暗暗点头。
出了村道便直上官路,路旁几棵柳树刚抽了新芽,垂下一片青绿。
在滚滚车轮声,周牙婆不疾不徐的叹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不过各人的际遇缘法也只走出去才能明了。”
孟姝没料到周牙婆能说出这番话,耷拉着眉眼也望向窗外不语。
孟家村只是第一站,随后周牙婆又吩咐车夫去往周边几个村落,哭哭啼啼拉拉扯扯声传过来时,孟姝都趴在车窗上冷眼旁观,目睹几多悲剧。
时值三月初,倒春寒来势汹汹,孟姝好歹有夹袄,之后上来的三个姑娘皆穿着打补丁的薄衣春衫,目光怯怯的,各瑟缩在车厢一角,周牙婆闭眼小憩,几人大气也不敢出。
孟姝上下打量,有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其余两个十三四岁模样,年纪最大的那个见孟姝瞧自己,不由的缩了缩脚趾。
穿着的破旧草鞋,露出几根脚趾头,冻疮依稀可见。
马车停在靠近海津镇的一个村子,周牙婆下车前吩咐车上的四个女孩儿勿动,便径直去了一户人家。
孟姝率先自我介绍,“我叫孟姝,十岁。”
年龄最小的女童,把手搓热了覆在耳朵上揉捏,“换弟,八岁了。”
剩下两个大的也自我介绍,一个叫二牙子,一个叫墩子。
二牙子便是穿草鞋那个,十二岁,开口便露出两颗硕大的门牙,她眼带羡慕的对孟姝道:“你也是被卖的?你身上的夹袄真好看。”
墩子与孟姝同岁,矮矮胖胖的,她上手捏了捏夹袄,惊讶道:“是棉绒的?你家人对你真好。我去年收集了半年芦花,填了件薄袄,临出门前让我娘扒了,说要留给没出生的四弟改了作棉裤。”
“留给家里也好,咱们被卖了的,听说主家都给衣裳呢。”
二牙子也开始揉耳朵,乍暖还寒的时候冻疮酥痒难耐,最磨人。
“也不知道咱们被卖到哪里,欸,你们被卖了几两银子?”换弟安顿好耳朵,开始挠脚趾。
“我娘跪着给牙婆说了好一顿情,五两银子,够我家人过两三年了。”
墩子说完,二牙子和换弟也说是五两,然后三人直愣愣的盯着孟姝,等着她开口。
“孟姝,你的名儿好听,生的也好看,价钱肯定高。”墩子笃定道。
此时闻言三人只卖了五两银子,孟姝面色白了白,周身升起一股子寒气。周牙婆肯出血花十五两,定然不会做亏本买卖。
任她再聪明,也不禁害怕起来。
三人见她不说话,各自忙着搓冻疮,遂垂头不再多问。
半个时辰后,周牙婆带了一个小童上车,换弟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自家爹娘使出浑身力气也没折腾出个男娃儿,这边村子里居然还有将男娃给卖了的!
周牙婆一上车就看出孟姝魂不守舍,不过此时她得了两好苗子,心里浑似浸了蜜糖,高声吆喝马车上路。
孟姝捏了捏包裹里的物事,哀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安下心神开始抬眼打量新上车的伙伴。
男娃子也是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的破破烂烂,却生了个好颜色。
小脸白皙,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左眼下一颗小小泪痣点缀更添灵动,和孟姝一样,脸颊处也有一对浅浅的梨涡。
人齐了,车夫不再多耽搁,不多时便到了海津镇,在周牙婆吩咐下购置完食水,又一路往南。
午间歇了一刻钟,吃了干粮,之后又是一路疾行,直到天色微黑,孟姝坐在车窗边上,知道是到了津南县。
周牙婆探出半个身子,毕恭毕敬的递了路引说明了去处,孟姝瞧的仔细,那封路引下有一粒碎银子。
守门的官兵得了便利,挥手让马车进城。
孟姝之前跟舅舅来过县城,其余四人却是没来过,一路上周牙婆并不苛待,是以四人也小心凑到两边的窗子看县城夜色。
纵贯南北的两条主街上,两侧店铺点着灯笼准备关板打烊,行人匆匆归家。
马车行至县衙左侧的街道上,陡然间灯火旺盛,原是摊贩们正支夜宵摊子,有支的早的馄饨摊子,一口大锅热气腾腾。
墩子猛地吸吸鼻子,小声咽了咽口水。
周牙婆累了一路,孟姝偷眼观察,不知她在思量什么。
过了夜宵街,马车拐向一条窄窄的巷子,又陆续转了几道弯,停在一棵粗壮的槐树下。
孟姝记了路线,活动活动僵硬的腿脚,知道是到了地方。
随着周牙婆下车,面前的大门“吱呀”打开,出来一个二十来岁下人打扮的姑娘。
“周婆婆回来了,帕子热水都备好了,春花在院子里听着音儿呢,这功夫已将晚食送到您房里去了,奴婢扶您回房歇着。”
眼前的姑娘好似没看到孟姝她们,只殷勤的扶着周婆子,说了一叠声儿的话。
周牙婆拢拢袖子,面有疲色,“春月那死妮子哪儿去了,将她们带下去安置。”
说完,又回头看过来,虽是对五人说话,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孟姝,“既被卖了,就要有身为奴仆的自觉,别以为记下了路线就能逃出我这牙行。”
孟姝警醒,点头称是。
随着脚步声走来,应是叫春月的来了,随后孟姝四人便被带入院里,借着灯笼微光直走,在倒座房前头停下。
春月将灯笼高高提起,孟姝乖巧接过,春月转头满意的看了她一眼。
取出火折子点燃油灯,“本就是五人一间,今儿晚了,你们就在这处歇下,回头自有人给你们送饭来,好叫你们知晓,咱们这牙行有五爷派人巡逻,等闲不可踏出屋子一步。”
五人懦懦应声,春月接过灯笼往正房那边去了。
眼下这间房并不大,进门左侧靠墙放着一张桌子,上面仅一盏油灯,右侧墙角是脸盆架子和一条皱巴巴的汗巾,靠里便是一排通铺,角落堆着褥子被子等物。
二牙子麻秆儿身材,抢先选了个靠墙的位置,“我看看这被子是不是棉的。”
墩子和换弟依次选了靠近二牙子的位置,孟姝将包袱放在铺上,见木头还在门口木木的站着。
“小木头你要睡哪儿?你是男娃儿不好睡我们姐妹中间,靠墙睡吧。”
木头浑身上下连件行李没有,真真儿是孑然一身,孟姝不免有些可怜。
“孟...”
“姝。”孟姝好笑的提醒。
木头羞红了一张小脸儿,打量几个姐姐,局促的挠挠头,“孟书姐姐,村里的里正说过男女七岁不同席,我...我睡地下就好。”
墩子正仔细摸被子的芯子,闻言撇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个,夜里湿冷,睡地上得了病,牙婆子可没那么好心给你请赤脚。”
孟姝已抽了一条被子铺床,“左右也就几天,也许明儿咱们中间就有人卖出去了,你就睡我旁边吧。”
二牙子已摸出底细了,小声嘟囔道:“是芦花跟柳絮。”
墩子正要说话,孟姝忙按住她的手,门外有粗使婆子提了食篮进门,给每人发了一个馒头。
孟姝客客气气的道了声谢,婆子咧开缺了颗牙的嘴说一会儿给她们送水来。
等吃饱喝足,五人躺在通铺上,起先二牙子还说起家里的事,结果把换弟给惹哭了鼻子,接着三个高矮瘦不一的小姐妹泪眼朦胧,沉浸在悲伤里便没了言语。
木头紧紧贴在墙边,直挺挺的躺着。
孟姝转头好奇问道:“你就叫木头?换弟想家了,你不想?”
“嗯,起先叫愣子,爹说贱名好养活,我嫌不好听改了,还被狠揍了一顿。”
孟姝苦中作乐,腹诽木头也不是啥好听的名字......
木头没提想不想家,孟姝也没心情搭话,通铺不大,旁边的墩子占地方,孟姝只好学木头直挺挺躺着。
夜深人静,只偶尔听到窗外果真有巡逻的人不时走过。
次日。
孟姝几人一早便起床,有下人送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并将她们带到净房,吩咐务必要全身上下洗漱干净。
几人轮流进去收拾好自己,换上统一的衣衫后便回房间等着安排。
不多时,春月身穿赭色衣衫迈着轻快的步子过来,说带她们到正房隔厅见人,孟姝这才有机会见牙行全貌。
这是一处两进的砖瓦宅子,从倒座房没走几步就到了二门,穿过刻着铜钱纹的垂花门,便见院子里已井然有序的站了十数人,俱都木着一张脸,没发出一丝声响。
春月将孟姝与木头留在院里,嘱咐勿动,示意二牙子等三人跟上,一路经过西厢房,穿过月亮门走进左耳房,那里在一般大户人家原是书房的位置,在牙行里便多功能使用。
既存放文书,又是用于专人审核并记录奴仆来历技能的所在。
来的路上周牙婆坦言这里是一处私人牙行,东家姓郑,她只是其中一名负责在海津镇周边寻人的牙婆。
孟姝见她们这伙人分开,只留了自己和木头,不由的心里一沉,不自觉的摸了摸脸。
“哟,这两个苗子生的好,过来让我瞧瞧。”
从东厢房走出来一位半老妇人,穿着一身半旧的碎花锦棉对襟褙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冲孟姝二人招手。
孟姝略有些迟疑,正思索要不要上前,周牙婆闻声急急的从正房出来,沉着脸道:“李妹子,这是我昨儿刚收上来的,就不劳你过手了。”
李姓妇人掩嘴轻笑,“怪道一早起来,周姐姐就巴巴儿的来找东家,原是挑拣了好货色。看来海津镇的生意真是好做的很。”
周牙婆素来和李牙婆不对付,正要唤孟姝上前,孟姝已戳了戳木头走了过来。
“随我去见东家。”周牙婆满意的点点头,带着二人直入正房。
李牙婆没好气的呸了声,瞪眼看着院子里的仆从。
孟姝低眉顺眼的进了正房,等周牙婆示意抬起头,才知郑东家居然是一位中年妇人,她身着鹅黄色花鸟双绘绣薄绸夹袄,下着素色挑线裙子,居中坐在刻着蝠纹的太师椅上,正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她。
郑东家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低头略略看了一眼手中的身契。
“童生之女,周婆婆这个月可讨了个好彩头。”郑东家赞了一声,抬头问孟姝:“想来应是识字的?”
孟姝摸不准具体用意,装作怯懦的回答:“回东家,奴婢自幼跟在母亲身边看她做绣活儿,粗粗学得几个字。”
郑东家狐疑的看向周牙婆,周牙婆联想到孟姝父女不睦的情形,微微点了下头。
接着东家又问了些刺绣女红、烹茶烧饭之类的技能,孟姝思量着一一答了,之后便不再多问,视线转了转开始打量木头的身形模样,显是更满意了些。
“陈木头?这名儿取的不妥,也罢,等回头自有人调理。你会些什么?”
木头第一次进大宅院,也不敢多看,听到问话憨憨的回道:“会洗衣做饭,侍弄庄稼,砍柴爬树。”
末了,很是想了一会儿,才局促的开口,“没了。”
木头两岁时没了爹娘,在伯父家讨生活,自小跟个奴仆也无异。
郑东家将身契放在桌子上,招手让他上前,而后伸手挑起木头的小脸,嗤笑道:“你倒是老实,是个有福的,往后倒不用这么辛苦了。”
“周婆婆将她们两带到后院罩房安置,这几天先学规矩礼仪。把这股子乡下土味儿先除了再安排。”
周牙婆应声,将孟姝二人带出门,“你们跟我来。”
三人过了穿堂进了后院,左右两堵墙隔开了西北和东北两个角院,左边的西北角院是牙行的厨房,东北角院是单独隔开的两间房,再就是正中间一排四间后罩房。
有小厮过来听吩咐,周牙婆指了木头,让小厮带他去东北角专门安置男子的院子。
周牙婆亲自带着孟姝到了靠近厨房的房间,“这几天且在这里住着,每日上午下午各一个时辰,正院那边会有专人过来教你们规矩。”
不等孟姝松气儿,又听到周牙婆提点,“别的时辰便在各处打扫院子,不拘做什么,眼里要有活儿。”
孟姝见后院四下无人,壮着胆子扯住周牙婆衣角,脸上露出惧怕之色,仿若受惊的小鹿一般。“周婆婆,您可知我和木头会被卖到哪里?”
周牙婆心中高兴,今儿不光压了李牙婆一头,又在东家娘子那里得了回脸,左右无事和眼前的小丫头说个明白结个善缘也好。
这样想着,她索性贴着厨房院子门口,招来一个帮厨的小丫头嘱咐了几句,又递上几个大钱。
回身见孟姝已经打开房间门,正拿了抹布收拾桌椅,这个小丫头真真儿是玲珑心思,心中竟有些恻隐之心冒出来。
不过周氏是积年的牙婆,轻轻盖住思绪,进屋坐下。
开口便先与孟姝略说了郑氏牙行的口碑,言外之意是让她莫太担心。
郑氏牙行不做青楼生意,且收上来的不计男的女的,若是出身贫苦人家,都会养几天教教规矩,是以在津南县的口碑很不错,就连府城的大户人家也有专门来郑氏牙行选人的。
孟姝这才舒了一口气,又听周牙婆说起丫鬟根据做工不同,又分了几类。
所谓术业有专攻,丫鬟也分三六九等,经牙行卖出的价格自然也不尽相同。
最常见的,牙行售价最低的粗使丫鬟,一般负责洒扫洗衣等杂活。
能烧的一手好饭,就可以升一个身价,成为全灶丫鬟。
容貌再出众些,做事更机灵聪慧些的,就可比前两者再提一个身价,牙行只肖培养大户人家的规矩礼仪即可,这些人被买走后,大多伺候主子,或是根据自身的技能谋一个差事,比如绣活儿好,便可在针线房里当差。
但还有一种丫鬟,她们平日里不必做这些活,只是专门伺候男主人的生活起居,她们有个名号就是通房丫鬟。
话毕,周牙婆让孟姝尽心学规矩,低声暗示郑东家在府城有人脉关系,隔一段时间便有人过来挑选,若是被选上便是上上大吉。
厨房的丫头端来茶水果子,孟姝接过,带着歉意对周牙婆说道:“怎好让周婆婆破费,您这番情谊孟姝只能来日再报,适才我这一颗心坠着,着实慌张的紧。”
周牙婆面相有点凶恶,耸起吊梢眉惬意的呷了口茶,不在意的说道:“老身最烦恶你后娘那种女人,你也是个苦命的,若谋个好前程老身也结个善缘。”
孟姝年纪还小,但她母亲常说不可以貌取人,她便是吃了亏,往后过的便如浸了苦水一般的生活。
周牙婆离开后,孟姝仔细打量房间,与倒座房规制差不多,只是这里不是通铺,四个角放了四张小床,其中两张床有住过的痕迹,地上铺了地砖,干净许多。
她轻轻掩门,将茶碗托盘还回隔壁院子,顺便与厨房众人客气的打了个照面,接着准备去昨夜歇过的房间拿行李。
过了月亮门,正院内诸人都在一个婆子教导下学规矩,孟姝贴着游廊的墙根小心去往倒座房。
房内无人,孟姝从通铺的枕头下面拿出包袱准备离开,看着挽好的结与自己平常的习惯似有不同,她心中一紧快速打开查点,好在她多了个心眼儿,舅舅留给她把玩的那把不足巴掌长的匕首都随身带着。
若包袱内出现利器,牙行的人知晓不知会闹出什么风波。
包袱内只有两件里衣并一套春装,另有母亲绣的一方帕子和一枚荷包,如今帕子囫囵的掖在里衣中间,露出皱巴巴的一角。
只见绣着兰草的帕子右下角,“姝”字之上,有一枚黑漆漆的手指印。
荷包内那枚铜包银的平安扣还在。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墩子的声音。“换弟,你方才急急忙忙的回房间做甚,李妈妈刚让咱们几个打水......”
孟姝看着进屋的三人,换弟刚进门见到通铺上的包袱,眼神有瞬间闪动。
“孟姝,小木头去哪儿了?”墩子和二牙子性格爽朗,正要询问她们的安排。
孟姝没答话,迈步上前抓住换弟的手,只见她的手指果真黑乎乎的,“别动。”孟姝警告一声,换弟到底年幼,被喝问后也不敢挣扎。
展开帕子,孟姝将她右手食指比对后,换弟更不敢言语,旁边的二牙子看这场面也知道孟姝为何生气了。
墩子更是气极,“换弟你怎可随意打开别人的包袱,咱们被卖已是十分可怜,却也不应该连面皮都不要了。”
换弟被指责后,猛地缩回手指。
“我就是瞧不上她一副人上人的模样,明明大家都被家里卖了,她还能穿那么好的衣裳,我一时好奇打开看看,又没有偷东西,作什么这么对我?”
二牙子听完摇摇头,后退了一步不准备掺和,墩子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
孟姝却面无表情,她伸手抓住换弟的手臂,直接举起手掌利索的甩了一耳光。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这一掌落在了换弟的脸上。
这一巴掌并不重,孟姝拿捏着力道,起码不会留下指印。
换弟浑没料到会被打,一时间竟然有些发懵。待到回过神来,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发烫的脸颊。
“小贱蹄子,你做什么打我?”换弟嘴里骂道,握着拳头就要扑过来。
孟姝比她年长两岁,又比她高了小半个头,换弟自然讨不到便宜。
“墩子说的没错,我们既被卖了,就更应该安分守己,若只因这么点小事,心里便起了妒恨,往后的日子便也熬不下去了。”
孟姝冷笑道:“这方帕子乃家母遗物,适才这一个耳光让你长长教训。”
倒座房里的场景自然很快就落到郑东家的耳里,不过并未有任何波澜,反而让她想到了一桩事。
接下来的几天孟姝和陈木头随牙行的下人们,上午聚在正院学规矩,下午则分批次做其他训练。
比如墩子之前在家一直负责做饭,牙行会经过简单考核后,让她去灶间做事,若顺利则会以全灶丫鬟的身份卖出,身价自然比寻常丫鬟高许多。
至于二牙子与换弟没有特殊的技能在身,牙行便会让她们做杂活,洒扫房屋来往使役。
因为孟姝住在厨房隔壁,墩子这几天与孟姝相处融洽,孟姝也喜欢墩子的脾气。
“上次你打了换弟后,她在屋里整整咒骂了你两天,现在巴上李牙婆了,整天围着她团团转。”
这一日午后,趁着空闲墩子来找孟姝聊闲。
孟姝听了并不在意,她坐在杌子上专心缝补衣裳,当日因为那方绣帕,周牙婆过来寻她,提醒她藏拙不要太过,是以她略略表示学过绣活儿,同屋的两个伙伴也对刺绣感兴趣,常跟她请教。
“巴着李牙婆,难不成她不想卖到远处儿去?”
孟姝思量了一会儿,据说李牙婆的人脉在津南县颇广。
墩子嘴馋,从厨房饶了块米糕,吃的腮帮子鼓鼓的,她点点头说道:“二牙子也不想被卖的太远,都想着有机会能回家看看呢。”
孟姝放下手中活计,叹道:“我倒是巴巴儿的盼着最好卖的远远的,若是南方便更好。”
郑氏牙行生意极好,每日有牙婆收了新人回来,隔三差五也有南来北往的客人专程过来挑选。
三月十四这一天,刚过晌午。
墩子正归置灶台,春花急匆匆过来唤她,“墩子,今儿县里杜员外家的人要过来挑人,你快随我去厅里候着。”
吩咐完,春花有意无意的看了孟姝一眼。
一刻钟前,李牙婆差人吩咐孟姝送几样点心去厢房,孟姝正将点心装到食盒,抬头时正好看到春花的眼神,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不妙。
正想着找个什么由头推了这桩差事儿,春月后脚就到了。
看到孟姝还在厨房,松了口气儿喊道:“这几样点心金贵,没的交给一个还在学规矩的小丫头,若是出了岔子可就得罪一桩生意了。”
春月是周牙婆的堂侄女儿,孟姝闻言感激道:“劳烦春月姐姐替我跑一趟,周婆婆拿来许多丝线,我刚绣了一方并蒂花开的帕子,回头儿您帮我指点指点。”
春月抿唇笑了笑,“得咧,过一会子我来找你。”
检查完食盒里的点心,春月一手提起,对着春花说道:“一路走吧,杜员外家的油水大,墩子你可得上上心。”还不忘提点提点墩子。
墩子憨憨答谢,三人一并出了厨房。
孟姝也忐忑的回了后罩房这边,木头正乖巧的等在门口,“姝姐姐。”
时隔多日,木头跟着孟姝学了几个字后,终于知道孟姝的姝,不是书本的书了。
同住的两人都不在,孟姝将门敞开唤他进来,“今日可能有些事,等明日晚间你再来,昨儿教你的几个字可学会了?”
陈木头上午并不随孟姝她们学规矩,郑东家请了师傅在角院单独教他们,他们是指和陈木头一样清秀的小童。
“学会了,不知道写的对不对?多谢姝姐姐教我。”
陈木头一脸感激,说话的时候声音低低的。
“说了不必谢,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况且也不知还能教你多久了。”
估摸着春月一时半会也来不了,孟姝从床铺底下取了木棍,依着千字文的顺序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姝姐姐放心,我都是趁无人时偷着学的,别人不知道。”陈木头见孟姝一直留意门外,急忙解释。
孟姝让他将前几天学会的字写一遍,陈木头极聪明,每日二十个大字都能记得,末了,陈木头腼腆的求道:“姝姐姐,能不能请你帮我取个名字?”
孟姝愣住片刻,才犹豫道:“我读的书也不多,你为自己取名为木,不过独木不成林,就叫陈林如何?”
陈木头傻呵呵的点点头,他与孟姝投缘,不拘叫什么,只要是孟姝取的就好。
如此教了一盏茶功夫,陈林知孟姝在等人,识趣的离开。
孟姝坐在门槛上,也无心做绣活儿,又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春月带着墩子几人回来。
与孟姝同住的两人被杜管家挑中,两人回房间收拾行李,孟姝站起身看到两人俱都木着一张脸,再看墩子,只见她摇摇头,方知她没有被选中。
春月在院中嘱咐被选中的尽快收拾,说着话的功夫,郑东家身边的一位老妈妈带了三个女孩进来,其中一个正是换弟。
换弟第一回到后院来,自然看到了孟姝,再看她住的房间宽敞干净,眼中嫉恨便有些藏不住。
这次被买走的有五人,老妈妈等人来齐了,开始进行训话,孟姝听了一会儿知道这是郑氏牙行的惯例。
墩子小声道:“杜员外家就在津南县,换弟也算如愿了,可惜没选中我。”
孟姝见春月有些怜惜的看着这些被挑中的女孩儿,安抚的捏捏墩子的小胖爪,安慰她,“你不是说厨房的安大娘对你不错,你安心在厨房学手艺,等回头没准儿有更好的主家呢。”
果然,等人都走了,春月一边翻她的花样子,一边说开了。
这杜家说起来发家不过两三代,做的是粮铺酒肆的生意,因借着津南码头便利赚了不少银子,近些年才捐了个员外郎的闲职。
“杜员外最喜好美貌的婢妾,他的四个儿子一个个也如色中饿鬼,你们屋的三好和柳眉也不知以后会如何,杜家实在不算什么好去处。”
春月性子爽朗,“也不知你怎么入了姑婆的眼,知道李婆子的打算后,姑婆紧着指使我过来阻着。若今儿你端茶果到了正院,就你这好颜色定会被杜管家买了去。”
孟姝听了春月的话,心中不由得一紧,殷勤的倒了杯水递给春月,又翻出并蒂花开的帕子,“周婆婆的大恩我只能回头再报,孟姝也多谢春月姐姐解围。”
春月也不客气,孟姝的绣工还稚嫩,但花型却别有一番意趣,她收了帕子让孟姝坐着说话。
“你且安心待着,有消息说半个月后临安府城的唐家过来挑人,这唐家听说是京城侯府旁支,端的是显赫,你若能被挑中,没准儿以后我和姑婆还能借着你的光儿呢。”
孟姝默念着临安,心中有一丝欢喜,据说舅舅四年前便是去南方做生意去了,也不知在临安能不能寻到他的消息。
之后几日二牙子也被人挑走了,听说是附近大名县的寻常富户,墩子在厨房做事总能听一肚子小道消息,她说那户人家是寻了年轻女孩做童养媳的。
二牙子年纪合适,养两三年就能成婚。
孟家村的一位族叔,儿子小时候烧坏了脑子,平日有些痴痴傻傻的,他家攒了许多年银子曾买过丫鬟做童养媳。
换言之,能买来做童养媳的,那家的儿子大概也是身体有疾......
孟姝不由叹息,女子生存一世委实多艰。
像她阿娘,童生之女,自小也是衣食不愁,饱读诗书。外祖当初也是选了家世简单的孟成文,想着他父母故去,平日仅靠着抄书为生,自家女儿嫁过去补贴大笔嫁妆,又有兄弟照拂,这辈子应该是顺遂如意的。
成婚前几年还算过的去。可自从外祖过世,舅舅去南边做生意失了踪迹,父亲便在阿娘病重之时,宁愿花光了阿娘的陪嫁再娶个清馆人,也不愿花银子给她看病。
这一天来的并不晚。
前几日已不用每天花时间学规矩,孟姝在几次伺候茶水时见了郑东家几回,对方瞧着她时,脸上露出的是满意的神色。
至于陈林,这段时间养的白了些,愈加俊秀,关于他的去向,孟姝旁敲侧击的问过周牙婆。
周牙婆知道她们关系好,只说了一句。
“他们的前程端看命了,约莫月底便要送往京城。”
孟姝便知道和陈林大概这辈子见不到了,但也没什么离别愁绪,不过是在牙行认识了一场的情分。
这日快到晌午,墩子端了饭菜来孟姝房里,两人正喝粥时,春月一脸喜意的进门。
“快着些和我去前院,机会来了。”
春月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指着孟姝,见到墩子时也招呼了一声。“你也跟着去,听说这次要的丫头不少。”
说起来墩子已被拉着去挑选多次了,只是回回都没被选上。
孟姝听着话音儿,心道该是临安府的唐家来人了。
周牙婆私下说过郑东家便是出身唐家的一等大丫鬟,只是不知为何落脚在津南县,还做起了牙行的生意。
刚走到前院,便听敞厅里郑东家爽朗的说笑声。
“浑没想到这次居然是菊裳姑姑来呢,怪道今儿一早就听那喜鹊儿在枝儿上叽叽喳喳的叫,原是故人来了。”
话音里多了几分客套,孟姝也听出了一分惊讶。
接着便有道沙哑的话声响起,不冷不淡,“眼瞅着端阳节就到了,王大家的近日被派去京城走礼,来津南县的差事儿就落到了我头上,原在府上咱们也是熟识的,今儿可给我挑几个颜色好的,咱们府的老太太喜好你也知晓的。”
孟姝墩子二人在前院站定,春月依着例子将孟姝安排到了前排,墩子则落到角落。
不多时,郑东家领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出了敞厅,孟姝规矩的站着没抬头看,只眼角余光依稀辨认出来人穿着绸缎外衫。
春花春玲搬了两把椅子,郑东家邀妇人落座后开口。
“菊裳姑姑,照例,与唐府属相相冲的,有碍观瞻的都没安排过来待选,前面两排都依着唐府内院规矩教过的,后面三排做粗使丫鬟也尽够了,擅针线缝补、灶台打杂、伺弄花圃的都在这儿了。”
其实唐府挑人进门自然还要重新学规矩,但能过了郑东家这一关的自然更好,菊裳姑姑看着前两排齐整的小丫头,满意的点点头。
属相既不相冲,孟姝等人便挨个上前,菊裳姑姑身后的仆从捧着纸笔,派头做的挺大。
孟姝事先从春月处得了消息,唐府的主子最喜欢齐整的,有规矩的。
所以挑人时,一要看步伐,不能慌乱,遇事要沉着;二要看身形,包括脸、手等裸露的地方有无疤痕胎记,牙齿是否整齐,有无异味等等。
轮到孟姝时,仆从待她走近便喊抬起头来,孟姝压住慌乱的心绪,缓缓抬头,便从菊裳姑姑眼中看到一丝惊艳。
“这丫头生的好颜色。”
郑东家接话道:“确实不错,来了快月余,若不是要留着给唐府,怕是早就被挑走了。”
菊裳姑姑也不接话,左手指着一旁桌上的茶壶,“倒杯茶来。”
孟姝移步上前,还未接触到壶把手,刚伸出的手便被菊裳一把捏住,见孟姝面上并无慌张之色,暗道是个好苗子。
“打哪儿来的,家里还有什么人,会些什么。”
菊裳看着这一双小手,纤细柔弱,并无冻疮存在的痕迹。
孟姝稳住心神,乖巧回道:“回姑姑,奴婢家在海津镇孟家村,家里还有父亲继母幼弟,平日农忙,闲时绣些帕子补贴家用。”
待菊裳松开手,孟姝也没忘了继续倒茶,郑东家适时说:“也是个苦命的,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好在孟姝略识得几个字,人也胜在乖巧。”
“识字倒是难得,留用吧。”
孟姝松了口气儿退到一旁,再抬头时正好和墩子的目光接上,墩子排在最后冲她憨厚一笑,露出两只小虎牙。
相处了这么多天,墩子是个好性儿的,若是也能跟着去就好了,孟姝想着。
陆续又选了三十几个人,菊裳拧着眉头指着最后的墩子上前。
郑东家也挑眉,不着痕迹的瞪了春月一眼,陪笑道:“这个叫墩子,别看她长得粗粗笨笨的,在灶上有些天赋,就连安娘子都赞过的,不然也不会留在这儿给您过眼。”
菊裳便不再过问,只摆摆手让墩子也去旁边占着,“正好老太太的小厨房缺几个使唤的,也留用吧。”
墩子呆呆的,得知自己被选中了喜不自胜,春月咳了一声才知道行礼。墩子和孟姝相视一笑,也没忘了给春月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菊裳站起身,她此次来津南县不光是给府里挑人,夫人在津南县有两处陪嫁庄子,她领了去巡视的差事儿,刚过了晌午,这便要出门去了。
郑东家陪着送出门,路上又与唐府的另一名管事交代童子们都已准备好,只等着送到京城。之后便回到院子训话:“菊裳姑姑三日后启程,选出来的这几日都安分些等着。”
“好叫你们知晓,唐府已是极好的去处,不光仁善且还是侯府旁支,家大业大同样规矩也重。
但月钱与年节赏赐同样丰厚,你们是从我郑氏牙行出去的,往后切记谨言慎行,规矩行事。之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唯愿你们都能谋个好前程,是做一辈子丫鬟还是攒银子赎身出府,端看你们自己了。”
众人齐齐答是,被选中的皆面露感激,没有被选中的则暗暗伤心,羡慕的盯着孟姝几人。
因不急着和主家离开,统一训话便放在后面,孟姝墩子二人回到后罩房,一路都听见墩子乐呵呵的笑声,临安虽远,但她是不念着那个家的。
墩子上头已有四个姐姐,大姐被三两银子聘礼嫁给一鳏夫,自从知道卖身可以得五两,墩子父母几乎悔死,于是二姐三姐相继被卖,至今不知在哪儿,她同样到了年纪也被家里发卖了。
同一天后半晌,陈林过来找孟姝。
“明日就走?是被哪家买了?”今日只接待了唐府的人,但唐府只选了包括孟姝墩子在内的三十二个小丫鬟。
陈林木然摇头,“我也不知,我们十二个人明日一早走,听管事的说是往北。”
孟姝这才想起是要往京城送的,只是她也不清楚陈林等人去了京城是什么安排。她看着已有几分俊俏的陈林,直觉京城不是什么好地方。
明日一别,两人怕是再难有相见的一日。
“往后学着机灵些,好好活着。”孟姝也不知为何会这么嘱咐。
陈林捏着衣角,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从怀中拿出一个小东西,孟姝接过,是一个雕成兔子形状的木雕。
“好可爱,它怎么是坐着的?”
孟姝将兔子木雕放在手心,只见兔子的两只后腿蹲坐,两只前腿合在胸口,小脑袋向后扬起,两双长长的兔耳朵耷拉在后背一直到尾巴上。
“它在拜月,愿姝姐姐得偿所愿。”陈林声音依旧小小的。
孟姝才了然,兔子是她的生肖属相,要寻舅舅的事也曾在教他认字的时候无意中提起过。
“多谢,礼尚往来,我也有礼物送你。”
孟姝揣着兔子木雕往房间走去,再出来时手中拿着一枚小小的荷包,只是寻常粗布所做,但在荷包的一角绣了小拇指长的翠竹,旁边绣了‘陈林’二字。
绣线是周牙婆送来的。
“愿你四季常青,不畏风雨。”
陈林小心接过,眼中露出欣喜羞涩,手指在图案处摩挲,他极喜欢这个名字。
次日天还蒙蒙亮,孟姝还躺在床上,她听到角院处传来响动,接着是脚步声,再恢复平静,是陈林一行人离开了。
房间里还没进来新人,孟姝没有起身,从枕头下摸出一截匕首,把手处刻着一个‘柏’字,是舅舅的名字,周柏。
阿娘临终前最放心不下自己,此外就是舅舅周柏,他自小不爱读书,倒是对商贾之事极为热衷,一度惹的外祖父不喜。
舅舅四年前称与友人前往南方做生意,这一去便杳无音讯。
这把匕首是四年前他来孟家庄庆贺孟姝生辰,醉酒后遗落在家里的。孟姝这些年在继母手中讨生活,奈何年纪小又是女子,不能出门寻人,也不知舅舅去没去过临安。
怀着这种心思,孟姝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临出发之前,孟姝带着几方绣帕去谢周牙婆,恰好郑东家也在,“你是个知道感恩的。”
孟姝行礼,乖巧道:“多谢郑东家提携,让奴婢有了好去处。”
周牙婆接过帕子,笑呵呵拍了拍孟姝的脑袋,“东家也是看你乖巧,不忍你落到那等脏地方。到了唐府安心做事,也算报了东家的恩。”
郑东家也饶有趣味的看了看帕子,难得的给了句评价:“绣的尚可。你不用担心,唐家的主子中,少爷只有一位,年纪已十六七岁,是难得的端方君子。”
末了又忍不住给了一个善意:“若你被安排到针线房,掌事的房妈妈人也不错,我们郑氏牙行出去的,她们一向不会为难。”
“还有一桩,唐府老太太近年在给嫡小姐选丫鬟,能不能被选中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福分了。”
言谈中对唐府的人事安排极熟悉的样子,孟姝忙诚恳的答谢。
三日后,照例有嬷嬷过来训话,之后孟姝等人便随着菊裳姑姑前往码头。
此去临安,从津南码头坐船走水路半个月便到,唐府有两艘船,其中一艘是货船,码头上的劳力正往货船上搬货,等孟姝等人登上船便被安排到客船的船舱。
船舱不大,容纳三十几人就显得十分拥挤,孟姝和其余人都不熟悉,墩子倒是因在厨房帮工结识了几人,但明显没什么交情。
所以墩子还是和孟姝一道,她也没什么行李,除了牙行里给的一件粗布衣裳就自己之前穿过的一套。(本是要被牙行的人扔掉的,她不舍得便求了人留了下来,仔细洗过后这次又带走了。)
船行第一日,绝大多岁人都有些晕船,船舱内味道实在不好闻,好在孟姝二人没什么大碍,两人结伴到甲板上放风,菊裳并不限制她们活动,每日一碗粥一个粗面馒头养着。
孟姝站在船尾,墩子坐在甲板上发呆。
沿岸青山民居不断后退,只闻水波荡漾,声声催眠,间或能在离船不远的水面上看到几条游鱼。
又行一日,触目可见只剩茫茫水面,入夜,孟姝抬头仰望天穹,繁星点点。
愁绪带着些对未来的恐惧,一点点渗透进心里,孟姝干脆仰躺在甲板上,眼泪来的悄无声息,不知阿娘是不是化作一颗星辰,也在与我遥遥相望?
临靠岸前,菊裳姑姑身边的夏荷姐姐来到船舱,简单提点了唐府的人事关系。
唐家本支是京城怀安侯府,在临安的这一支乃侯府旁支,但这旁支却份量十足,只因临安这一支极善经商,几乎富可敌国。
唐家先祖开国时有“先登”之功,被封怀安侯,到如今已传承第五代,临安唐府是如今怀安侯庶弟的第三子。
这三房也是庶出的,实则属于是侯府旁支的旁支了。
说起来其实如今怀安侯府早已没落,在先帝一朝曾卷入夺嫡之争,押错了宝,被清算过一轮,爵位险些被夺,如今怀安侯在礼部任个闲职。
所以侯府一应花销多赖临安这一支。
临安唐府正经的主子有十位,老爷子过世,老太太生了一子二女,女儿也都嫁在临安,只逢年过节回家看望老太太,主事的是唐显,也就是大周朝有名的财神爷。
再之后便是唐显的嫡妻云夫人,云夫人生育一子三女,剩下三位姨娘,共生育四女。
姨娘不算正经主子。
从郑氏牙行买来的丫鬟,有一半会重新学了规矩后安排在主子院里服侍,其余则再另行安排,约莫便是内院洒扫、针线、灶房之类的去处。
听完夏荷的介绍,有几个年纪大点儿的,听闻只有一位嫡出的少爷如今十六岁,眼睛都转了转。也有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儿,更多的则是麻木,带了些对未来生活的恐惧。
夏荷聪敏,一双眼睛左右扫了一遍,也不再说话,只暗暗记下明显不安分的,看到角落里孟姝二人时,不由诧异了片刻。
只因这两位组合颇有些滑稽,一个瘦瘦小小,小脸还未长开但已然一副美人胚子的模样,另一个则很有些壮硕,且呆头呆脑的,正捏着一枚荷包发呆。
这一切孟姝与墩子都没往心里去,孟姝是无所谓去哪儿服侍的,她有绣活儿可以安身,不拘去哪儿办差,只想着可以赚够银子赎身,墩子则肯定是要去往厨房当差。
“这荷包真好看,孟姝你绣的这枚胖胖的元宝真应景儿,等咱到了唐府可不得用荷包装银子。”
孟姝听完噗嗤一笑,墩子莫非以为是去唐家捡银子呢。
不过这看似稳妥的去处,在船只刚靠近临安的密渡桥运河码头时,就陡然生了变数。
密渡桥运河码头,人流如织,客船与货船分两处靠岸,等轮到孟姝等人下船时,已过去了半个时辰。
众人在夏荷带领下走到一处空地候着,菊裳姑姑正与唐府来接人的管事寒暄。
不大会儿,货船的管事也过来汇合,接着两名管事便一同去往货船边上清点货物,菊裳招手,夏荷带着一群人依次上了几辆灰布马车。
孟姝不耐与人拥挤,便落在了后头,正好看到一名二十多岁的妇人一脸慌张的找上菊裳,在孟姝登上马车前,菊裳一张老脸惊怒万分。
马车过了码头闹市,疾行了近一个时辰在一处庄子前停下。
这里是唐府在临安郊外的庄子,也暂时用来安置新到的丫鬟小厮们,夏荷在船舱里就提前说过,今年新入府的下人们需要统一在这里洗去污秽,领了衣裳再学七八日规矩。
众人下了马车也不敢多看,仍是夏荷在前面带着。
只是还没等到进门,菊裳避过庄头,似是随意指了三人,也没说为何要留下她们,孟姝打眼儿看到留下的这三位姐姐在众人中容貌中上,急忙低下头小心挪到墩子身后。
可惜菊裳还是指了她。
其余人包括墩子只当是单独留她们要办差事儿,有几个还隐隐有些羡慕,最后也只能跟着夏荷进了庄子大门。
“你们四个随我来。”
菊裳示意孟姝四人上了一辆马车,随后她咬了咬牙捏着帕子也登上马车,车厢角落里那位妇人正在抹眼泪,一脸愁苦的样子。
孟姝依稀记得眼前三位姐姐是叫福子、春丫和招弟,在船上朝夕相处了半个月,她们的性子都是有些胆怯的,此时缩在车厢一角也不敢说话。
“菊裳姑姑,不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孟姝挽着胳膊上的包袱,也有些忐忑。
菊裳上了车便闭目养神,没有要答话的意思。
孟姝心猛地一沉,这可大大的不妙,此时也管不得许多,她强装镇定伸出小手悄悄撩开车窗的灰色布帘,瞧着马车似乎是往城里方向。
“逃奴打死不论,收起你的小心思。”
菊裳眼睛也没睁开,声音透出一丝阴寒。
约莫申时,马车最终停在胡同尽头一座小小宅院,下车时孟姝闻到一股清新的艾草味道,再过两日就是端午了。
随菊裳和年轻妇人进了院子,孟姝四人便被安置在了厢房,随后挂了一把锁头,菊裳从始至终都没说话,之后又急匆匆的出了门。
春丫她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略显清秀的脸上慌乱之色更甚,三人趴在窗户旁大喊。
门外的年轻妇人背过身蹲在门口守着,眼泪流的不要钱似的。
“求门外的姐姐发发善心,不知我们要被转卖到哪里?”孟姝浑身冰冷,到了这时傻子也知道出了变故,菊裳大概是出去找买主了。
这似乎是临时起意,原因估摸就是因为门外的女子。
那女子抽抽嗒嗒,头也没抬起来,自然也不会跟孟姝说什么。
入夜,菊裳提了一篮子馒头进来,见她们几个各自瑟缩在墙角,开口喊道:“你们如今身契在我身上,且没记到唐府的下人册子上,要怪只能怪你们长得有几分颜色。”
她将篮子放在地上,顺势坐在窗下的旧藤椅里。
“也不用想着逃,大周还没出现过活着的逃奴,便是说出去你们也还不算唐家的下人。”
见四人仍旧不动,菊裳也不再说什么,干脆喊柳娘进来将馒头提了回去。
不多时来了一位穿着绛红色绸缎衣裳的婆子,门外的柳娘提了油灯陪着进门,婆子借着一豆灯光挨个看了看,撇撇嘴道:“怎么还有个小的,这我们楼里可不要。”
菊裳亲自提了油灯往孟姝跟前凑近了些,陪笑解释:“这丫头虽才十岁,但生的好,还是童生之女,识字绣花都擅长,你们且养几年好好教着,难保不会重现昔日娇娘的风采。”
娇娘是春风楼四年前力捧的花魁娘子。
婆子听完童生之女四个字明显心动了不少,指着春丫三人说道:“这几个好说,这边上的小的最少还要养四年,也不知她资质如何,我们春风楼只能出三十两。咱们头回打交道,其余的便算四十两。”
到了谈价阶段,菊裳明显松了口气,与婆子一道出了门。
孟姝此刻正蹲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紧紧握住藏于衣袖中的匕首,心中一片悲凉。
难道真的要被卖入青楼了吗?若命该如此,倒不如一死了之。
就在这时,突然身边传来
“你若存了死心,这药不喝也罢。”
应春见她毫无动静,便将药碗放在一旁地上,自顾自地熄灭了炉子。
孟姝轻抿着干涩的双唇,嗓音嘶哑地开口:“不知姐姐可否告知,春丫和福子姐姐现今如何?”
“你竟还有闲心挂念别人,她们已被妈妈带走了。你烧得厉害,连着说了两日胡话。”应春端起陶罐子,再转身时,孟姝看到她脸上有一道浅显的疤痕。
应春并未在意孟姝的反应,推门径直离开了柴房。
孟姝苦笑一声,本以为能在唐府安安稳稳做个丫鬟,没想到短短三日便落得如此境地。
她强撑着身子靠着墙边坐起来,好在包裹就在身边,匕首合鞘藏在了小腿上,想来春风楼的人并未搜身,孟姝稍感安心。
药碗就在旁边,她端起喝了一口,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闭上眼,脑海中尽是招弟临死前的血泊和摊开的双手。
如此又过两日,便是端午。
一大清早,孟姝便听到屋外传来喧闹之声。与以往不同,春风楼的热闹通常在晌午之后,妈妈们会将楼里的姑娘集中在后院训话,如同牙行所开的训导会一般。孟姝躺在柴房,也曾隐约听到过。
应春依旧端来了米粥和一碟咸菜,手中还拿着艾草菖蒲,进门时顺手便挂在了门梁边上。
后院各处皆有人洒扫,应春没有关门,孟姝正好看到春丫穿着粗布衣裳在扫院子,对方也看到了她。此时,春丫一脸苍白,犹如行尸走肉。
放下早食,应春一贯没什么表情,缓缓开口:“如今你已大好,明儿起妈妈就会派人过来。今天端午,待午时你不妨去门外晒晒太阳去病气。”
孟姝应了一声,这两日多蒙她照顾,心中自是有几分感激。只是应春沉默寡言,孟姝尝试与她攀谈,对方却反应冷淡,更别提帮忙传递消息到外面了。
用罢饭,她首次踏出柴房,本想与春丫聊聊天,却发现她已不在院中。
这座春风楼规模颇大,柴房往外是牲口棚和拴马车的地方,角门处有一个年老的婆子看守,孟姝还未走近,对方就一脸阴翳的扫了过来。
孟姝自然不敢去触霉头,走开了五六十步见到一排后罩房,房门上也都挂着艾草菖蒲,西北角院儿传来阵阵嬉笑声,孟姝闻到混合了艾草和糯米的清香。
“新来的?你过来。”
角院门口走出一位身着浅青色春衫的姑娘,见了孟姝便招手让她过去。
孟姝走至近前,里面的嬉笑声愈发响亮。
“哟,好个俊俏的小姑娘,怪不得魏妈妈这几日笑得合不拢嘴,我这会儿抽不开身,你去前头库房里找卞婆子,多拿些粽叶和稻草绳儿来。”
不待孟姝回话,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采儿姐姐,她是和我一道儿来的,我带她去吧。”
孟姝抬头,是福子。
那位叫采儿的应了声,说了句快去快回。
福子也身着一件同样的春衫,脸色瞧着还好,她拉了孟姝一把,带她往前走去。
“福子姐姐,咱们......”孟姝迟疑开口,
“想传话出去暂且别想了,角门外面还是春风楼的外围,那边是一座园子,咱们现在去的库房虽说是在前院,但离外面也还远着。”
福子怜惜的摸了摸孟姝的脑袋。“你还小,说不准还能有出去另寻去处的一天,我和春丫...她得罪了魏妈妈,被罚在后院做粗活儿,往后你就能看见。”
孟姝恍惚的跟在后面,视线有些模糊。
一路上福子说了许多,今儿临安有龙舟比赛,临安城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都一股脑儿挤到昌化溪边看热闹,春风楼里许多姑娘都随魏妈妈应酬去了。
又说孟姝病了的这两日,她们两人都在前院学规矩,不过多是如何伺候男人的,福子顿了顿便没有多说。
到了前院,孟姝发觉这里和寻常的住宅大不一样,说是前院,其实应该也算是后院才对,前面是一重一重被分割开了的几个院子,临街的春风楼倒是显得小了许多。
“这边院子里有两口水井,取水方便,浆洗房就在那边。”
福子让孟姝在这边等着,她去库房找人。孟姝走了两步,透过月亮门看到里面晾着许多花花绿绿的衣裳,水井旁有两三个仆妇正挥着棒槌,其中有个年轻身影,孟姝瞧着有点熟悉。等对方弯腰取草木灰时,孟姝瞧清楚了,原来应春是在浆洗房里做工。
很快福子抱着一摞粽叶出来,孟姝赶紧上前接过她胳膊上挎着的篮子,里面是洗干净的稻草。
两人默默往回走,谁都没说话。
只是在快到厨房时,福子突然扯了扯嘴角,说了句:“招弟没了,也就没了,只是能活着为什么要寻死呢。”
孟姝不知如何回应,便没说话。
将东西放在厨房院子里,正包粽子的几个姑娘突然没了声音,穿桃红色衣裳,嘴角有颗痣的姑娘突然莫名其妙的开口:“可惜了。”
众人顺着她的话音看向孟姝,有人也叹了一声可惜,等孟姝走出厨房,隐约听到下一个娇娘这样的话语。
回了柴房,孟姝打开包裹,将平安扣戴到脖子上,看着阿娘的帕子出神。
这几日她想了数个逃出去的方法,都被自己逐一推翻。
不说后院前后门皆有婆子看守,在大周,逃奴被打死勿论,出行也需户籍路引。她从牙行离开时,卖身契转了私契落入了菊裳手里。也正如菊裳所言,若她未将名单上报,也没去官府市司盖官印,她就不算唐家的下人,菊裳自然有法子将孟姝四人的卖身契私藏下来。
当下,唯一可行的法子,或许只能寄希望于去了唐府的同伴们,能有人向除了菊裳以外的管事提起她们四人。
但这种可能性极小,四个小丫鬟失踪,恐怕唐家主子们也无人在意罢。
与此同时,墩子们终于抵达唐府。
她们在庄子上学习了三日规矩,按能力分了职司,刚进唐府,各院里就有人前来,一切都井然有序。墩子和其他三人跟着管事婆子穿过一个又一个院子,她们依着规矩跟在后面,只觉得一步一景,假山错落有致,连廊曲折蜿蜒,各色花圃散发出阵阵迷人的香气。
墩子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强压住躁动的心绪,手指触到腰间的荷包,想起了孟姝。
她最终也没从夏荷那里打听到孟姝的下落,至于菊裳,这三日她再未见过。
最终,管事婆子在一处布置得十分素雅的院落前停下脚步。这座院落没有过多华丽的装饰,且分外宁静,往来穿梭的丫鬟仆妇们皆不苟言笑,只有轻巧的脚步声。院中的花草也都是经过精心挑选和修剪过的,显得格外雅致清新。
“菊裳说你们之前都在灶上待过,前头是咱们府老太太院儿里的小厨房,负责主事儿的是安妈妈,她如今忙着端午宴席没功夫过来,你们先随石榴去下人房里安置。”
管事婆子指了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石榴早已等着了,笑着和婆子说了会儿话待人走远了才招呼墩子几个。
“老太太带着府中几位小姐去看龙舟了,我先引你们去正院儿磕头,再安排你们的住处。”
石榴生得一张圆脸,看上去一团和气,她先端详了一下墩子,不禁笑了一声。
墩子也正偷偷打量她,心中暗道这是和我一样的人。想必也是喝凉水都能长胖的,看着就倍感亲切。
石榴在前面领路,轻声介绍道,老太太所居的院子名为福安居,占了府中最好的位置,前有人工湖,后有四季常开的花园子,单是在福安居侍奉的就有数十人。
到了正院门口,墩子三人依着规矩恭恭敬敬地叩头,等站起来时,便见一位相貌极周正的大丫鬟在打量她们。
“这都是郑山家的送来的?看着倒是挺老实的。”
石榴憨厚地笑着回话:“回素问姐姐的话,郑嫂子是从咱们老太太这儿出去的,安娘子也脱了奴籍在津南县做事,内院的吴管事说这几个都是她点过头的,想来不会有什么差错。”
素问是福安居的一等大丫鬟,专门掌管老太太的嫁妆和私库,是老太太身边一等一信任的人儿。
闻言她点了点头,吩咐石榴:
“赶巧儿你来了,我正打算派人去小厨房传话,老太太今年头一回出府必定劳累,晚上的席面让安妈妈做些好克化的,上回那道素烩三鲜丸子汤老太太说了声好,让安妈妈打量着。”
“这话我一准儿带到,素问姐姐放心。”
石榴和老太太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关系都极好,传个话也是份内的事。
墩子瞧了满眼的富贵,等分配好了屋子便捯饬床铺,四人间,就住三个人还算宽敞,同住的还是她们一同来的,另两个都是十四五岁年纪,一个叫大妞,一个叫桂圆。
约莫刚过晌午没多久,有人来传话说是安妈妈得空了要见见新人。
“从郑山家出来的,我这小厨房用着也放心。一会儿让紫苏带你们去领份例里的衣裳鞋袜,你们刚来勉强算是灶上的三等小丫鬟,月例三百文,每月月底支钱。”
安妈妈身材微胖,穿着件半旧的浅蓝色绸衣,说话干净利落。
在小厨房做事的丫头,按例一般都需要取食物相关的名字,因着大妞总是脸红红的,安妈妈做主给她改了名字叫红豆,桂圆不用改名,到了墩子这边,安妈妈突然问了句话。
“安儿来信,说你在白案上有几分天赋,以后你认真学,总有出息的一天。和你一块儿绣活儿不错的小丫头可是分配到针线房了?”
听到有安娘子举荐,墩子的欢喜写在脸上。
她福身行礼后如实禀报,安妈妈听完皱了皱眉头,这几日菊裳家不太平静,宅院里也传了不少风言风语。
最后给墩子取了个冬瓜的名字,便打发身边的紫苏带她们下去了。
别人不清楚,但安妈妈是唐府经年的老人儿,前些年老爷打发郑山一家子去津南县常驻办事,自家女婿和郑山交情颇深,她便求老太太恩典让唯一的女儿安娘跟着女婿也去了。
日前来了家书,安娘提过这两个丫头。
一是关于孟姝,年初府里老太太发话要给几个小姐们选贴身丫鬟,实则是姑娘们日渐大了,贴身丫鬟往后便作为陪嫁丫鬟培养的。
安娘提到郑山家的说孟姝颜色好,绣活儿不错人也机灵,更难得的是识文断字,正是最好的人选,有心让安妈妈提点,结个缘分。
二是墩子在白案上确有些天赋,让自家老娘多关照一二。
安妈妈沉思须臾,便知孟姝境况怕是不妙,只是自己是否要将此事揭露出去,还需再斟酌斟酌。菊裳虽然守寡,但她是唐府的家生子,在内院管事中也有几分地位。此间关系曲曲折折,门道儿不少。
无独有偶,郑东家的来信与安娘子的家书一同来的唐府,如今正在素问手里。
这一切孟姝自然无从知晓,此刻她愁绪百结,正对着脸盆里的水面发呆,匕首出鞘,搁在一旁地上。
若是这张脸毁了,变得与应春一般,也好过在春风楼为妓。只是她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水中倒映出一张明艳的小脸,与阿娘有七八分相似。
就这样一直到了后半晌,魏妈妈来到了后院。
魏妈妈年近不惑,虽涂脂抹粉仍难掩老态,但从眉眼间仍可窥见其年轻时的美貌。她衣着并不如何让风尘,身着一身柳青色绫缎长衫,外着墨绿色锦妆比甲,下身是绸布云纹挑线裙子,乌亮的发髻上插着一支赤金嵌翠宝的珠簪。
她身后跟着七八位楼中姑娘,皆是满头珠翠,一群人叽叽喳喳互相打趣,说的都是今儿在龙舟赛上的闲话。
恰好粽子出锅,没过多久,整个春风楼的姑娘都聚集到了后院,孟姝放眼望去,竟有三四十人之多。
魏妈妈并未多待,嘱咐了几句就遣人叫了孟姝,之后就带她去了一个院子。其余人看向孟姝的眼神不一,其中一个长相姝丽的女子无声的叹息,也没人注意到。
孟姝低头跟着,进了隔壁院。
这处院子与厨房一墙之隔,上午路过时孟姝看到里面十分荒凉。
直到进了内里,才有些后知后觉,只见院中无花无草,正面三间卧房,包括两边的次间也落了一层灰,都无人打理的样子。
魏妈妈在房门前站定,后面的下人自行打开房门进去清理。
“你要知道,进了我春风楼,除非有人花大价钱为你赎身,否则你休想出去。”她端坐在明堂里的太师椅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朦胧的尘斑。
随着这句话,孟姝迈步走进屋子,即使不特意去看,厅堂两侧摆放的各类刑具也闯入眼帘。孟姝浑身冰冷,不敢直视上首的魏妈妈,双手紧握成拳,悲凉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魏妈妈缓缓起身,优雅地走到左侧刑具前,看似随意地拿起一卷针具,手指在其上来回拨动,无需言语,身后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捂住孟姝的嘴,开始搜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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