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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三年,世子掐腰哄我改嫁后续+完结

明珠不语 著

其他类型连载

闻蝉惊得立刻往后缩,却忘了小臂还被男人挽着,稍一远离便被箍回去,甚至撞到他身上。“这么紧张?”他声量并未收敛,许多人都听见了。立刻有人笑问:“御史大人,这是楼里哪位姑娘?竟入了您的青眼!”闻蝉改戴了一顶短帷帽,白纱只垂至下颌,新换的衣裳很特殊,将她肩膀修平了些,腰肢外扩了一圈;脚上的鞋塞了东西,叫她看着比原先更为高挑。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怕檀颂认出自己。面对同僚的询问,谢云章朗声回道:“说出来不怕诸位笑话,这是我在家中的爱妾,见我离家数载,竟耐不住寂寞,自己寻到琼州来了。”“杳杳,还不见过诸位大人。”爱妾,谢云章说自己是他的妾。闻蝉仰头看他,男人头颅高昂,只略一低眼朝她睨来。似嘲弄,亦似催促。这是谢云章对她的惩罚,闻蝉别无他法。谁叫她...

主角:谢云章闻蝉   更新:2025-05-24 14: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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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谢云章闻蝉的其他类型小说《成婚三年,世子掐腰哄我改嫁后续+完结》,由网络作家“明珠不语”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闻蝉惊得立刻往后缩,却忘了小臂还被男人挽着,稍一远离便被箍回去,甚至撞到他身上。“这么紧张?”他声量并未收敛,许多人都听见了。立刻有人笑问:“御史大人,这是楼里哪位姑娘?竟入了您的青眼!”闻蝉改戴了一顶短帷帽,白纱只垂至下颌,新换的衣裳很特殊,将她肩膀修平了些,腰肢外扩了一圈;脚上的鞋塞了东西,叫她看着比原先更为高挑。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怕檀颂认出自己。面对同僚的询问,谢云章朗声回道:“说出来不怕诸位笑话,这是我在家中的爱妾,见我离家数载,竟耐不住寂寞,自己寻到琼州来了。”“杳杳,还不见过诸位大人。”爱妾,谢云章说自己是他的妾。闻蝉仰头看他,男人头颅高昂,只略一低眼朝她睨来。似嘲弄,亦似催促。这是谢云章对她的惩罚,闻蝉别无他法。谁叫她...

《成婚三年,世子掐腰哄我改嫁后续+完结》精彩片段

闻蝉惊得立刻往后缩,却忘了小臂还被男人挽着,稍一远离便被箍回去,甚至撞到他身上。
“这么紧张?”
他声量并未收敛,许多人都听见了。
立刻有人笑问:“御史大人,这是楼里哪位姑娘?竟入了您的青眼!”
闻蝉改戴了一顶短帷帽,白纱只垂至下颌,新换的衣裳很特殊,将她肩膀修平了些,腰肢外扩了一圈;脚上的鞋塞了东西,叫她看着比原先更为高挑。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怕檀颂认出自己。
面对同僚的询问,谢云章朗声回道:“说出来不怕诸位笑话,这是我在家中的爱妾,见我离家数载,竟耐不住寂寞,自己寻到琼州来了。”
“杳杳,还不见过诸位大人。”
爱妾,谢云章说自己是他的妾。
闻蝉仰头看他,男人头颅高昂,只略一低眼朝她睨来。
似嘲弄,亦似催促。
这是谢云章对她的惩罚,闻蝉别无他法。
谁叫她的夫君也在席间坐着。
她僵硬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礼。
众人热络引着谢云章落座,檀颂年轻又资历浅,倒是离上位很远。
不过谢云章左手边也是闻蝉的熟人,琼州府衙的程知府。
程知府年过四十,对谢云章敬重,却也有几分自持阅历和官阶的身段。
他显然藏着话没讲,眼光在这一男一女间来回逡巡,嘴上则闲扯着一些无关紧要的正事。
对此,谢云章偶尔应两声,却忙着给身侧女人夹菜。
“还有什么想吃的?”
闻蝉配合着随手一指,男人立刻应了声“好”。
另一边程知府终于忍不下去,清咳两声,引回谢云章的注意。
“对了,七日后便是小女十六岁生辰,不知谢御史可愿赏光,临府小聚?”
谢云章这才了然笑笑,“令爱生辰,谢某必当携礼登门。”
程知府的女儿,便是程湄。
三日前的茶会上,她便为谢云章来了,今日又说动程知府出面作请,什么心思,闻蝉不难猜到。
其实像谢云章这样已然娶妻,又带着“小妾”露面的人,于寻常官家小姐并非良配。
但闻蝉从无渡世的菩萨心肠,相反,她希望程湄能拿下谢云章。
取代自己,也是解救自己。
反正两人早失了旧日情分,要寻欢作乐排解寂寞,程湄年轻貌美又身家清白,谢云章何苦不去寻她呢?
她出神想着这些,忽见厢房门开,一名花娘款款步入,犹抱琵琶半遮面。
“诸君雅兴,请准奴家献唱一曲。”
饱暖思淫欲,一众男人兴致高涨,目光都被她牵引,连檀颂都未能免俗。
程知府说话时,闻蝉一直在默默关注檀颂。
他酒量浅,方才被人多灌了两杯,应当有些上头,几乎是一动不动坐着等散场。
此刻,他才当真来了兴致。
琵琶声起,闻蝉被揽过腰身,靠到谢云章肩头。
那花娘嗓音幽婉,轻歌慢吟一曲《石州慢》。
「长亭柳色才黄,倚马何人先折?」
「回首经年,杳杳音尘都绝」
「枉望断天涯,两厌厌风月」
这词......
闻蝉也不知是谁点的曲子,意有所指似的,可身侧男人毫无反应,她也不敢自作多情。
一曲终了,席间是檀颂带头拊掌,“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奴家献丑。”
那花娘抱着琵琶盈盈一礼,直起身时又柔柔开口:“近旁备了丝竹管乐,不知下一曲,可有郎君愿意合奏?”
立刻有人应和:“这不巧了,学林今日也在呢!”
“你这小娘子可问对了,咱们当中啊,正有个吹洞箫的好手!”
“学林,你给大伙露一手吧!”
学林,是檀颂的字。
闻蝉敏锐察觉到什么,身子刚要打正,男人臂弯猛地发力,又将她按回肩头。
“看着。”
檀颂在一众起哄声中站起来。
盛情难却,他却硬邦邦开口:“还是不了。”
“怎么回事啊学林!”
“今日咱们当中就你年纪最小,难不成给大伙吹一曲,还委屈你了?”
檀颂好一会儿没出声。
闻蝉很清楚,他不善说场面话,此刻正犯难。
谁料那花娘放下琵琶,亲自选了支洞箫,柔柔奉到檀颂面前。
“方才便知郎君是懂行的,诸位大人都见识过您的技艺,奴家亦想开开眼。”
“您放心,奴家什么曲子都会,还请郎君,尽情考量。”
气氛已经到这儿了,若换作旁的男人,就算是为怜香惜玉,此刻也该接过来。
可惜,这是檀颂。
“不行!”他直接把萧挥开,“我夫人管得严,不许我在外吟风弄月。”
厢房内有短暂的寂静。
随后便爆发出哄笑,有人指点着他道:“学林啊学林,你年纪轻轻,竟还有那季常之癖?”
不是的,闻蝉在心底为人辩解。
檀颂并不怕她这位夫人,这话术是自己教他的,倘若有什么实在不想做又推脱不开的事,便可将夫人搬出来以充借口。
他显然牢牢记着,可今日实在喝多了,竟又口不择言地回怼:“你那是眼红我,有位漂亮得体的夫人!”
这便不是闻蝉教的了。
原本沸腾的场面冷下来,檀颂后知后觉察觉不妥,才又照着记忆中夫人的教诲,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举起来道:“我不胜酒力胡言乱语了,自罚一杯。”
那杯酒仰头咽下,方才的气氛也没了,众人意兴阑珊摆摆手,没一会儿也就忘了。
唯独闻蝉心中久久难平。
方才那样的场面,就算檀颂与那花娘合奏,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恰是此时,谢云章倏然起身。
身侧的闻蝉是被拉起来的。
“我有些乏了,诸位大人尽兴。”
一片暧昧打量中,闻蝉几乎是被人拖着往外走。
又听见身后檀颂的声音:“那我也先......”
啪——
被屋门阻断了。
谢云章将她拎上顶楼,推入先前换衣裳的空厢房。
闻蝉有种不好的预感。
默默摘下遮掩面容的短帷帽,她回头,看见男人松着腰间金缕带,似是打算宽衣歇在这儿了。
“今晚留下。”

“爷......”
他身后石护卫开口,被他抬臂制止。
闻蝉想,那护卫定是看不惯她动手,其实打完她也知道自己冲动了,见谢云章没有计较的意思,转身就跑。
谢云章上前两步,立在巷口,只一双眼被程府门前的灯笼映亮。
看着闻蝉慌忙爬上马车,车身消失在拐角,他方回身道:“走吧。”
陆英给石青一个眼神,两人跟着上了车。
石青刚坐稳,便挠着脑袋问:“爷为何不告诉柳娘子,今日之事,是我自作主张。”
谢云章是看不惯檀颂,但他不傻,闻蝉的心还在别人那儿,不会这么早对人动手。
今日也只嘱咐石青,将那添了料的汤调换,随意在宴上给程湄“配”个男人。
谁知石青却动了歪心思,一不做二不休,将那汤直接换给了檀颂。
他想得太简单,觉得若是檀颂出事,闻蝉便会厌弃檀颂,殊不知檀颂不仅没出事,还将怒火错引到谢云章身上。
对此,谢云章抬手抚过方才被打的脸颊,眼前还是她怒而不敢发,忍到身体颤抖的模样。
“你是我的人,你做和我做,有何分别?”
石青立刻道:“属下自领五十鞭。”
谢云章说:“叫石隐行刑。”
石青便知道,谢云章还是怪他自作主张,往日小惩都叫陆英动刑,因为陆英会手下留情。
而石隐虽是他同胞兄弟,却行事古板,对他这亲弟弟都毫不手软。
石青在一边后背发凉,陆英则借着马车内壁灯,将谢云章面上红痕看得清清楚楚。
她试探着开口:“可就算如此,这柳娘子行事,会否太骄纵了些?”
对上闻蝉的事,谢云章语调松下来,阖目倚上车壁道:“她打我,是为檀颂。”
“我算个什么?”
陆英又与石青相视一眼,两人都在那最后一问中,听出了自嘲之意。
她们都是闻蝉离开那五年,谢云章招揽到身边的人,因而并不知晓两人过往,只暗暗吃惊,谢云章竟这般纵着一名女子,甚至那人都已嫁作人妇。
陆英本还欲打探两人过往,见谢云章面色不大好,只得作罢。
闻蝉在车里抱着檀颂时,打人那只手还隐隐发抖。
若换作从前,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竟会对谢云章动手。
可听着檀颂枕在肩头,一声一声唤着“夫人”,闻蝉并不后悔打他。
他可以戏弄自己,但绝不能动檀颂,檀颂是无辜的。
这么晚也请不到大夫,闻蝉回到家替他擦过身,今夜也不打算休息了,只坐在床边守他。
檀颂天明醒转,窥见闻蝉趴在自己身侧,便想将人抱到榻上来。
可或许是昨日中药的后遗症,身上发虚,手一抖,闻蝉便醒了。
她抓了檀颂问:“可有哪里不适?”
檀颂面色苍白,对她摇摇头,又往床榻里侧挪几分。
“夫人快上来歇着。”
闻蝉也实在困了,衣裳都不解,上了床直接和衣而睡。
第二日,日上三竿方醒转。
屋里的丫鬟小巧听见动静,进来道:“大人往府衙告了三日假,这会儿正在亭子里弄萧。”
闻蝉意识昏沉,眼下亦积了鸦青,一侧面颊冰冰凉凉的,正要抬手摸,却被小巧制止。
“大人见夫人脸肿着,便给您涂了药,夫人且忍着别摸。”
闻蝉点点头,“我既已醒了,亭子里风大,叫他回屋来吹吧。”
“是。”
小巧去请檀颂,没一会儿男人便执萧回来,转身合上屋门。
闻蝉却道:“再请位大夫瞧瞧吧。”
檀颂摇头,将手中那管萧搁在桌上。
“昨夜之事,夫人都已明晰了?”
明晰,她比任何人都要明晰是怎么一回事,坐在桌边,沉默点了下脑袋。
檀颂却不放心,强调:“我并未碰那程湄。”
“我知道,你只是打断了她一条手臂。”
听见这伤势,檀颂有一瞬沉默,“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闻蝉苦恼,如何劝他一起登门致歉。
此事檀颂最无辜,可伤了名节的却是程湄,再因此事跟程知府交恶,更是不值。
可檀颂的性子吧,听劝;但碰到绕不过弯的事,只会又硬又直。
两人成婚三年唯一红过脸,是为府衙一桩案子。
下属县有个富商强买民女为婢,将人糟蹋完,厌了,又从家中赶出去。
那女子告到县衙无果,便又击鼓递诉状至府衙,闹得沸沸扬扬,程知府不得不开堂公审。
而就在公审前一夜,檀颂告诉她,程知府收了那富商千两白银,明日只会草草赔那女子几两银子了事,求闻蝉从中干预。
闻蝉替他连夜奔走,见了那受害女子,回来对他讲道理,劝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檀颂却什么都听不进,呵斥她身为女子,却对女子毫无悲悯之心。
第二日公审后,一意孤行劝人再告,将那女子已然熄灭的心又燃起来。
结果却是五六日之后,那女子父兄嫌她宣扬家丑,要将她强嫁到外地去,她不堪忍受,又遭至亲抛弃万念俱灰,一根麻绳吊死在了屋里。
檀颂那时正和闻蝉冷战,得知后,两日水米未进。
最后终于对闻蝉承认,他认公道,却主持不了公道。
此刻见夫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主动改了口:
“明日,我会与夫人一道登门致歉。”
闻蝉顿感欣慰,拉着人在桌边坐下。
又听他冷不丁道:“昨日是程湄起的奸计,可她要害的并不是我。”
闻蝉稍稍抿唇:“夫君如何知晓?”
“她进屋时口中念念有词,说什么,‘只要你肯带我回去,给你做妾做奴婢我也认,别把我留在琼州’。”
当然,更露骨的话,檀颂自动隐下,实则也记不太清了。
“我就是土生土长的琼州人,她亦不想给我为奴为妾,所以只能是......”
檀颂很快得出论断:“八成是那谢云章,她算计谢云章不成,为何会错弄成我?”
闻蝉当然清楚,那是谢云章的手笔,可檀颂本就不喜谢云章,若被他知晓此中内幕,恐怕会不得太平。
“兴许是底下人蠢笨弄错了,将汤水弄混,又误送至你面前。今日我先去趟程府,找程家讨个说法。”

王妗进门时,谢云章已经离开了。
闻蝉的泪也止住,只是面上脂粉哭花了,发髻散乱,狼狈又可怜。
“闻姐姐,这是怎么了?”
王妗今年才十五,玉雪可爱的一个姑娘,是闻蝉到琼州后结下的金兰姐妹。
她取过帕子擦脸,说了声“没事”,才又想起王妗方才忽然没了声响。
关切道:“方才怎么回事,你怎么好一会儿才进来?”
王妗如实道:“我刚进院子,就被一个男人给拉走了,他叫我别出声,别坏你们的好事。”
“闻姐姐,方才谁在屋里呢?”
谢云章的事,闻蝉倒是不怕王妗知晓,她是自己人,可又实在难以启齿。
她只得含混道:“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换作往日,王妗好奇心重,必定是要追问的,可今日她心思显然不在这儿。
“那那个拉我的男人呢?他是谁?”
闻蝉料想那是谢云章身边的人,她倒记得几个从前的小厮,却不知他如今带在身边的是谁。
“下回,若你再见到他,指给我看吧。”
“好吧......”小妮子瘪了瘪嘴,“他长得还挺好看的,身手也不错。”
闻蝉这会儿心绪沉重,也就没顾上她的话外之音,只对着铜镜重新整理发髻,也从乌发间取下一支过分显眼的金簪。
“呀!这簪子哪儿买的?真好看。”王妗瞬时被吸引了目光。
这是谢云章临走前,戴到闻蝉头上的。镶白玉的花蝶金簪,雕工精细,珠石璀璨,的确很好看。
可一想到他交代,三日后要戴着这簪子与他私会,闻蝉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随手收进妆台最底下的匣子里,又收拾好自己,闻蝉跟人一起回了前院。
雨停了,茶会还在继续,她夫君檀颂的脸色并不好看。
见她出现,才顿时眼睛一亮。
“夫人来了!”
檀颂快步走到她身边,搀了她小臂问:“如何,头还疼吗?”
闻蝉只能对人笑笑,“好多了。”
又问他:“茶会可还顺利?”
檀颂眸光闪烁,又抿了抿唇,闻蝉再清楚不过,这是他为难的反应。
他凑近些才道:“都是为谢云章来的,结果那位倒好,半天没见个影。”
闻蝉听了这话有些心虚,正要宽慰他,便见一个丫鬟急匆匆跑来。
“夫人!方才一位姓谢的大人叫人来传话,说今日人太多,他就不来凑这热闹了!”
小丫鬟从大门口跑来,气喘吁吁,也没顾得上收声。
此间正靠近女宾席,檀颂都没来得及发牢骚,就听见有女子惊呼。
“什么?不来了?”
闻蝉往帘幕后瞥了一眼,认出是琼州知府的独女程湄,她随父贬谪至此,此前从来不屑这般“鱼龙混杂”的集会。
看来,程湄今日是为谢云章来的。
有她在那儿埋怨,檀颂只道:“不来也好,我是不想跟他打交道的。”
檀颂年轻,也惯来意气用事,仅仅因为谢云章当日一点为难,便恨上了他。
也是因此,闻蝉并不打算将两人间的纠葛告诉他。在这个家里,大事都由她来定夺,告诉檀颂,叫他徒增烦恼罢了。
闻蝉遣退传话的丫鬟,见三名贵妇人结伴走来,便对身侧男人道:“夫君先回去吧,我来接待各位夫人小姐就好。”
檀颂点点头,看见她来,心里踏实了不少。
今日来者皆是官员家眷,闻蝉瞧着三名妇人左顾右盼,便知她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平日里惯卖人情,微微一笑道:“三位夫人与我客气什么,有话不妨直说。”
得他开口,其中一名最年长的也回以笑容。
“檀夫人是个通透的,我们也不遮遮掩掩,这前两年的茶会咱们也没掺和过,今年是家里爷们说了,那谢御史会来,咱们才来凑这个热闹。”
“是啊,可人家倒好,面子金贵,临门一脚又不来了。”
“欸,我听说前日,那谢御史曾单独上门来喝过茶?通判夫人大方,这其中有何金玉良言,能与我们分说分说呀?”
她们仰着期待的面孔,闻蝉也听明白了。
谢云章此行身份是御史,来此考评功绩,奏折上三言两语,兴许就能改变某人的官声,助谁青云直上。
对此,闻蝉计上心头,唇畔笑意亲和。
她对人招招手。
四人紧凑在一起,听闻蝉低声道:“谢御史没说旁的,倒是过问了几桩往年积压的悬案,事关我夫君权责。我夫君对人解释了一番,算是打过招呼,也就过去了。”
“哦......”
“原来如此!”
“通判夫人,多谢多谢!”
“切记,莫要声张是我透露的,我怕夫君嫌我多嘴。”
“好,一定一定!”
接下来的三日,谢云章忙得像是见了鬼。
不管是在衙门里,走在路上,甚至待在临时居住的驿站中,都会有同僚伺机贴上来,滔滔不绝对他说起一些经年悬案。
今日是无头尸身,明日是河堤白骨,倒胃口到了极致。
眼见这日午后,他本该去赴闻蝉的约,却被程知府带着两个推官齐齐拦下。
“御史大人再耐耐心,还有两桩案子要与您详谈......”
海岸边,闻蝉如约登船。
她出门素来不喜人跟着,又用长帷帽遮掩面容身形,并不怕谁认出自己。
她算计了谢云章,料定他今日不会来了。
其实也是心里害怕,在她的寝屋里,谢云章都敢强吻她,今日在外头,谁知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从前在他心里便只配做个妾,如今各自嫁娶,她怕是再难得他半分敬重。
“姑娘用些点心吧。”有个笑吟吟的婆子,端来一碟栗子糕。
是她从前在国公府爱吃的,闻蝉只看了看。
满打满算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她便又爬回租赁的马车中。
吩咐车夫:“回王记胭脂铺。”
她来过了,是谢云章爽约,不能怪她。
马车平稳驶出,朝着她来的方向返回。
可也就行至半路,骏马嘶鸣,车夫勒停马缰。
“娘子,前头有车拦路!”
闻蝉心中一紧。
尚未探头查看,熟悉清冽的男声传来。
“围魏救赵,好计策。”
“杳杳,这还是我教的你吧?”

霜降这日,闻蝉的夫君延请上峰至家中品茶,她在廊下接过漆盘,照例亲自接待贵客。
绣鞋迈过门槛,对上两个男人抬眼望来——
闻蝉僵在了原地。
“夫人来了!”
她的夫君热络引见:“这是此次南下巡视的御史大人,听闻你善茶道,特意来家中饮茶!”
琼州偏远苦热,圈椅上的男人却气度卓然,浑身透着独属上京富饶地的贵气。
深黑的眸子,紧紧锁住她。
“这位便是令夫人?”
他语调熟悉却也陌生,“倒真是......一见如故。”
闻蝉没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夫君。
在移居琼州前,她曾卖身上京镇国公府为奴,贴身服侍的正是眼前这位,镇国公府三公子,谢云章。
五年前,为了不给谢云章做妾,她改名换姓逃到琼州。
眼下,他端坐自家花厅内,成了她夫君仰仗的上峰。
不是一见如故,她们的确是故人。
闻蝉很想转身再逃一次,可当着夫君的面,她扯出笑意,缓步上前。
“御史大人见多识广,想是妾身姿容寻常,随处可见,才叫御史大人觉得眼熟。”
行过礼,她低眉抬腕,亲手奉茶。
“大人请用。”
男人不接,目光短暂落到茶盏上一瞬,又转回她低垂眉眼间。
“是玉叶长春?”
“是。”
“不巧,我生平最恨玉叶长春。”
闻蝉奉茶的手颤了颤。
谢云章没有拆穿她,却在故意为难她。
玉叶长春是他最喜欢的茶,她曾在国公府为人泡过千百回。喜欢的东西或许会厌倦,又何谈一个“恨”字呢?
暗流汹涌间,她被忽视的夫君悄然变了脸色。
他试图介入:“这茶......”
“不过——”却被谢云章打断,“令夫人这一盏,不能不尝。”
他终于抬手接过。
闻蝉直起腰身,听见迟钝的夫君还在追问:“如何?”
谢云章不紧不慢地啜饮着。
“与记忆中,无甚出入。”
......
闻蝉出门时差点跌在廊下。
幸得丫鬟及时搀扶,触到她掌心一片冷汗。
“夫人身体不适吗?”
她摇头,扶着廊柱重新站稳。
“不必跟我。”
通后院的小路幽静狭窄,国公府为奴的七年如茶叶烹沸,一一翻滚至眼前。
她父母早亡,舅父嗜赌,卖身入府那年不过七岁,被分到谢三公子的朝云轩伺候。
彼时三公子的生母刚过世,半大少年,阴沉得可怕。
可闻蝉不怕他,还与他一起戴了孝。
那之后,三公子便待她格外不同。划屋子给她单住,不许院里大丫鬟使唤她干活,还亲自教她读书写字。
整个国公府都知道,他在朝云轩娇养了一个奴婢。
起初说她是养来取乐的小人,等大一些,便说她是三公子相中的通房。
年幼的闻蝉还闹过笑话,竟当众问三公子通房是什么,往日博学的少年涨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只叫她别听旁人乱嚼舌根。
诚然,那时她们清白得很。
虽日日同吃同住,可闻蝉十岁之后,三公子便再没抱过她了。
他是爱重自己的,闻蝉坚信;而她也难免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人生出了仰慕。
直到那一年。
谢云章高中榜眼,国公夫人为他定了亲。
十九岁的男子身量已成,抓起她的手信誓旦旦。
“待我成亲满一年,你也及笄了,到时我就纳你为贵妾!”
“你放心,新夫人是宽仁豁达的大家闺秀,咱们还能和从前一样......”
要说那一刻的感受,大抵是挂在心头的月亮碎了。
且不管第几次回忆起来,闻蝉都有些恶心。
她分明什么都没说,可所有人都默认她是欢喜的,包括谢云章。
可是做妾。
做妾有什么好欢喜的?
离开国公府那年才十四岁,一晃,五年过去了。
闻蝉实在想不通。
琼州距上京千里之遥,她改名换姓又嫁了人,谢云章竟还能找来?
他成亲了吗?今日是碰巧到同僚府上喝茶,还是特意来寻自己的?
回屋后靠着美人榻小憩,太多疑团在脑中来回冲撞。
耳边冷不丁响起一声:“你和谢云章是旧识?”
惊得她倏然睁眼。
“何以见得?”
她的夫君檀颂,不知何时进了屋。
“我当他是夫人在上京的旧仇,否则凭夫人的茶道,整个琼州府谁敢挑刺?”
原来是开解自己。
檀颂在人情往来上总缺根筋,早年也因此耽误过仕途,可于闻蝉而言,他是位好夫君。
她转而宽慰男人:“天外有天,他从上京来,难免见识过更好的。”
檀颂却不以为然,“这压根不是茶艺高低的事,他自己要来旁人家里喝茶,若有忌口,早说不就好了?非要当面为难你......”
“若非这两年琼州府官员功绩全由他考评,我真是不愿再见他。”
这话又提醒了闻蝉,除去往日纠葛,谢云章如今是朝廷遣派的御史,她夫君的上峰。
往后,还会有很多交际。
檀颂埋怨一通,转头见她面色不佳,便拉过她一只手贴至自己膝头。
“夫人不必理会他,后日的秋茶会上,也只管将他推给我应付。”
闻蝉顿时回神,“你邀他来茶会了?”
“是啊!”檀颂也有几分懊恼,“原本就是谨遵夫人教诲,上峰初至,应邀尽邀。谁知他这般刁钻!夫人不喜欢他,下回就不请了。”
琼州靠海,缺田少山,有地都拿去种粮食了,本地土生土长的官吏,大多没有饮茶的嗜好。
闻蝉的茶会,专邀那些贬谪至此的官员及其家眷,将他们在上京的人脉笼络到一起。
而这次,谢云章的临时加入,让往昔不爱喝茶的人也纷纷递上拜帖。
茶会当日,她特意吩咐身边的玲珑和小巧:
“你们顾好宴厅,若夫君问起,就说我一时头痛,要他先行招待宾客。”
“是。”
两名丫鬟应声退下,屋里只剩她一人。
闻蝉在谢云章身边长大,自认了解他的行事作风,前日既见了自己,私底下是一定会找来的。
与其不声不响被他拉去绑去,倒不如自己选个时机。
她坐在镜台前等,不知过了多久,心焦烦闷,又打算去院子里透透气。
一掀门——
“赫——”
谢云章就立在门外。
不知何时开始下的雨,天际昏沉,雨珠在他身后连成线,周遭一切都似定住了。

程母立刻投来求助的目光。
闻蝉只管低眉敛目,“谢御史硬要罚人,又何必拖我做这恶人?”
谢云章闻言嗤笑,“被檀夫人看穿了,我今日就是得罚她。”
“陆英!”
小厅外,陆英闻声踏入,“属下在。”
“你下手有分寸,给程姑娘,掌嘴二十。”
程母先吓坏了,“谢御史......”
“程夫人教女无方,该如何罚?”
程母又不敢再开口。
只转眼瞧陆英,看着瘦,想必下手也有分寸。
程湄本就伤了手,此时狠狠咬牙憋着一口气,望着陆英,半分头都不肯低。
面对她的猖狂,陆英微微一笑。
主子可交代了,下手,得“有分寸”。
她平日舞刀弄剑的手臂一扬,厅堂内发出一阵巨响。
程湄栽倒在地,后知后觉睁大眼,才又不敢置信地直起身,“你怎么敢......”
啪——
她直起身,正是一个趁手的高度,陆英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又是狠狠一巴掌。
柳娘子有多要紧,她昨日可是看透了,既得罪闻蝉,又得罪谢云章,她根本不会手下留情。
“唔......”
“啊!”
此起彼伏的呼痛声,混着掌掴的脆响,响彻厅堂。
闻蝉看得分明,陆英只打了一下,程湄的脸便肿了半天高,压根不是自己脸上那可怜兮兮的红痕能比的。
四五掌落下,她不忍再看。
程母扑到谢云章面前,急到只差给人跪下,“是我不好,是我没将湄儿教好,御史要打便打我,放过我那年幼的女儿吧......”
“年幼?”谢云章又觉好笑,“若我没记错,昨日便是令爱十六岁生辰。及笄一年,都能嫁作人妇了,在程夫人口中竟还年幼。”
“看来程夫人的确教女无方,溺爱无度,今日,便由我代为管教。”
眼看他油盐不进,程母急得要落泪。
闻蝉听着程湄也挨了十下,终于起身道:“此事既因我而起,我已不计较了,还请御史大人开恩,饶过程小姐。”
闻蝉一开口,陆英便适时转头来看谢云章的指示。
果然,看见男人摆摆手,她放下手臂。
俯身要去拉程湄起来,却吓得程湄慌乱爬开,骨折的右臂撑到地上,脸着地扑倒下去。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小姐起来!”
那一众丫鬟婆子见识过陆英的力气,早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闻言方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去扶程湄。
谢云章在一片杂乱中,又是意味不明地开口:“檀夫人这么爱做好人,该去开善堂才是。”
闻蝉听见这一句,方确信他今日来,便是专程帮自己的。
他这样刺过自己,程夫人便会知晓,昨日的计划并非自己出卖她们。
因而闻蝉也做小伏低,屈身赔礼道:“还请御史大人海涵,容妾身日后奉茶赔罪。”
谢云章似乎并不买账,站起身,将所有人晾在原地,头也不回地出门走了。
程母眼见女儿受苦,脸肿得哭都哭不成。
终于“哇”一声,自己哭了出来。
眼看这程家是乱得呆不住了,闻蝉识趣道:“程夫人,我改日再来。”
“檀夫人留步!”
程母放下女儿,忙匆匆追来,握着她的手便是哭诉,“我们这番是彻底得罪那谢御史了,连累了你,是我们程家有愧。”
“可如今这情形,我是说不上半句话了,倒是妹妹你的面子,那谢御史还肯看三分。”
“我程家是知府,你夫婿是通判,咱们两家本该和衷共济,还请妹妹看在往日情分上,替我也赔个礼吧......”
程夫人真是急了,对着闻蝉开始称姐道妹。
对此,闻蝉只是淡淡道:“我只能尽力。”
随后拂去她的手,也出门离去。
留程府的小厅内,哀嚎一片。
闻蝉今日虽挨了程湄一巴掌,可因为谢云章的介入,她没吃半分亏,反而逆转了局面。
程家有求于她,檀颂的事必定不好再追究。
只是......
若要程家欠下这个人情,需得谢云章配合。
昨夜刚冲动打了他一巴掌,他今日不知特地还是偶然,出面相助,却难免心里还存着气。
闻蝉被人一路送至程府大门,不见自家马车,却见陆英等着自己。
“车夫我帮您支开了,柳娘子,我家大人有请。”
谢云章的马车就停在巷子里,与昨夜无异。
闻蝉走上前时,心绪有些复杂。
若这回来的是个寻常御史,她定当主动与人交好。
可偏偏是谢云章,在他面前,闻蝉的道理讲不通,又时常难以自控地发些小脾气,实在让她感到不安。
“公子。”
厚厚的织金帷裳垂着,清冽男声从里头传出:“上来。”
每回独处,必然难堪。更何况方才在程家,闻蝉欠了他人情。
陆英放下马凳,闻蝉任她搀扶着,掀开帷裳。
谢云章正闭目养神,外头凉风灌入,他方睁开眼。
重逢以后,闻蝉便读不懂他的神色了。
她坐到人身侧,却不知他此刻是否存着愠怒。
正犹豫着如何开口,谢云章先从袖间取出那小珠钗。
“一样的珠钗,我叫陆英去买了,这个自己收好。”
闻蝉双手去接。
本应该道谢的,可昨夜本就是他抓了自己过去戏弄,闻蝉那声谢道不出口,只轻轻“哦”了一声。
谢云章侧目睨她。
闷闷不乐,右侧面颊有些红。
也不提前知会,他直接捏了人下颌抬起。
“别动,给你涂药。”
他竟随身带着伤药。
闻蝉僵着脖颈任他涂抹,药瓶捧在掌中,疑心这是他昨夜自己用过的。
这回倒是认真涂药,没过多久他便收手,取出方巾擦拭指尖。
“好了。”
好一会儿,车厢内无人出声。
谢云章也有些摸不清,此刻她低垂眉目坐在那儿,究竟是不知该说什么,还是不愿搭理自己。
“打也打了,该消气了吧。”
他为自己打了程湄,自己昨夜打了他,闻蝉却能敏锐地感知到,他此刻说的,是后者。
他已递了台阶,没有不下的道理。
闻蝉不敢与人对视,只递出手中的药瓶问:“公子要涂一些吗?”
她在示好,求和。
谢云章盯着眼前细白的一双手,心口似有春风荡过,扬唇道:“猫抓似的一点力气,涂什么药。”


霜降这日,闻蝉的夫君延请上峰至家中品茶,她在廊下接过漆盘,照例亲自接待贵客。

绣鞋迈过门槛,对上两个男人抬眼望来——

闻蝉僵在了原地。

“夫人来了!”

她的夫君热络引见:“这是此次南下巡视的御史大人,听闻你善茶道,特意来家中饮茶!”

琼州偏远苦热,圈椅上的男人却气度卓然,浑身透着独属上京富饶地的贵气。

深黑的眸子,紧紧锁住她。

“这位便是令夫人?”

他语调熟悉却也陌生,“倒真是……一见如故。”

闻蝉没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夫君。

在移居琼州前,她曾卖身上京镇国公府为奴,贴身服侍的正是眼前这位,镇国公府三公子,谢云章。

五年前,为了不给谢云章做妾,她改名换姓逃到琼州。

眼下,他端坐自家花厅内,成了她夫君仰仗的上峰。

不是一见如故,她们的确是故人。

闻蝉很想转身再逃一次,可当着夫君的面,她扯出笑意,缓步上前。

“御史大人见多识广,想是妾身姿容寻常,随处可见,才叫御史大人觉得眼熟。”

行过礼,她低眉抬腕,亲手奉茶。

“大人请用。”

男人不接,目光短暂落到茶盏上一瞬,又转回她低垂眉眼间。

“是玉叶长春?”

“是。”

“不巧,我生平最恨玉叶长春。”

闻蝉奉茶的手颤了颤。

谢云章没有拆穿她,却在故意为难她。

玉叶长春是他最喜欢的茶,她曾在国公府为人泡过千百回。喜欢的东西或许会厌倦,又何谈一个“恨”字呢?

暗流汹涌间,她被忽视的夫君悄然变了脸色。

他试图介入:“这茶……”

“不过——”却被谢云章打断,“令夫人这一盏,不能不尝。”

他终于抬手接过。

闻蝉直起腰身,听见迟钝的夫君还在追问:“如何?”

谢云章不紧不慢地啜饮着。

“与记忆中,无甚出入。”

……

闻蝉出门时差点跌在廊下。

幸得丫鬟及时搀扶,触到她掌心一片冷汗。

“夫人身体不适吗?”

她摇头,扶着廊柱重新站稳。

“不必跟我。”

通后院的小路幽静狭窄,国公府为奴的七年如茶叶烹沸,一一翻滚至眼前。

她父母早亡,舅父嗜赌,卖身入府那年不过七岁,被分到谢三公子的朝云轩伺候。

彼时三公子的生母刚过世,半大少年,阴沉得可怕。

可闻蝉不怕他,还与他一起戴了孝。

那之后,三公子便待她格外不同。划屋子给她单住,不许院里大丫鬟使唤她干活,还亲自教她读书写字。

整个国公府都知道,他在朝云轩娇养了一个奴婢。

起初说她是养来取乐的小人,等大一些,便说她是三公子相中的通房。

年幼的闻蝉还闹过笑话,竟当众问三公子通房是什么,往日博学的少年涨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只叫她别听旁人乱嚼舌根。

诚然,那时她们清白得很。

虽日日同吃同住,可闻蝉十岁之后,三公子便再没抱过她了。

他是爱重自己的,闻蝉坚信;而她也难免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人生出了仰慕。

直到那一年。

谢云章高中榜眼,国公夫人为他定了亲。

十九岁的男子身量已成,抓起她的手信誓旦旦。

“待我成亲满一年,你也及笄了,到时我就纳你为贵妾!”

“你放心,新夫人是宽仁豁达的大家闺秀,咱们还能和从前一样……”

要说那一刻的感受,大抵是挂在心头的月亮碎了。

且不管第几次回忆起来,闻蝉都有些恶心。

她分明什么都没说,可所有人都默认她是欢喜的,包括谢云章。

可是做妾。

做妾有什么好欢喜的?

离开国公府那年才十四岁,一晃,五年过去了。

闻蝉实在想不通。

琼州距上京千里之遥,她改名换姓又嫁了人,谢云章竟还能找来?

他成亲了吗?今日是碰巧到同僚府上喝茶,还是特意来寻自己的?

回屋后靠着美人榻小憩,太多疑团在脑中来回冲撞。

耳边冷不丁响起一声:“你和谢云章是旧识?”

惊得她倏然睁眼。

“何以见得?”

她的夫君檀颂,不知何时进了屋。

“我当他是夫人在上京的旧仇,否则凭夫人的茶道,整个琼州府谁敢挑刺?”

原来是开解自己。

檀颂在人情往来上总缺根筋,早年也因此耽误过仕途,可于闻蝉而言,他是位好夫君。

她转而宽慰男人:“天外有天,他从上京来,难免见识过更好的。”

檀颂却不以为然,“这压根不是茶艺高低的事,他自己要来旁人家里喝茶,若有忌口,早说不就好了?非要当面为难你……”

“若非这两年琼州府官员功绩全由他考评,我真是不愿再见他。”

这话又提醒了闻蝉,除去往日纠葛,谢云章如今是朝廷遣派的御史,她夫君的上峰。

往后,还会有很多交际。

檀颂埋怨一通,转头见她面色不佳,便拉过她一只手贴至自己膝头。

“夫人不必理会他,后日的秋茶会上,也只管将他推给我应付。”

闻蝉顿时回神,“你邀他来茶会了?”

“是啊!”檀颂也有几分懊恼,“原本就是谨遵夫人教诲,上峰初至,应邀尽邀。谁知他这般刁钻!夫人不喜欢他,下回就不请了。”

琼州靠海,缺田少山,有地都拿去种粮食了,本地土生土长的官吏,大多没有饮茶的嗜好。

闻蝉的茶会,专邀那些贬谪至此的官员及其家眷,将他们在上京的人脉笼络到一起。

而这次,谢云章的临时加入,让往昔不爱喝茶的人也纷纷递上拜帖。

茶会当日,她特意吩咐身边的玲珑和小巧:

“你们顾好宴厅,若夫君问起,就说我一时头痛,要他先行招待宾客。”

“是。”

两名丫鬟应声退下,屋里只剩她一人。

闻蝉在谢云章身边长大,自认了解他的行事作风,前日既见了自己,私底下是一定会找来的。

与其不声不响被他拉去绑去,倒不如自己选个时机。

她坐在镜台前等,不知过了多久,心焦烦闷,又打算去院子里透透气。

一掀门——

“赫——”

谢云章就立在门外。

不知何时开始下的雨,天际昏沉,雨珠在他身后连成线,周遭一切都似定住了。


五年未见,他该有二十四了,仍旧是清雅卓绝的模样,但比记忆中瘦些,也更沉稳。尤其,眉宇间似笼着雾,叫闻蝉没法再轻易看穿他的喜怒。

他像是等着屋内人自己开门,见她吓得身子后仰,反应迅速,一把握住她的手臂。

掌心热意灼人,闻蝉挣开来,后退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才唤他:“公子。”

谢云章没应。

扶她那只手悬在身前,捻了捻,似能回味她身体的触感。

“不唤我御史大人了?”

前日在夫君面前佯装陌生人,他心里有怨,闻蝉不难猜到。

她只低下头,将屋门拉开来,“外头冷,公子进来说话吧。”

男人袖摆一振,抬脚步入她与另一个男人的寝屋。

陈设很寻常,这是第一眼。

相较往年国公府自然远远不如,可对一个偏远之地的六品州官而言,也不算亏待她。

看来她们夫妻感情不错。

闻蝉合上屋门,看着男人往里走,胸中亦百转千回。

谢云章比她想的要平静一些,许是入仕之后,心性更为沉炼。

又或许……五年过去,他已经没那么在意自己了?

两人心思各异,一时无言。

谢云章是背对她站的,闻蝉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他问:“什么时候成的亲?”

“三年前,”她没打算隐瞒,“那时我在琼州落了脚,小本生意还算安稳,见人合适,便成婚了。”

“三、年、前。”谢云章细细地想。

自己那时在做什么?

哦,他入职都察院,国公府上下欢庆,而他孤身回到冷清清的屋子里,还在担心她是否安然无恙,是否吃饱穿暖。

现在,她告诉自己,那时她与人新婚燕尔,春宵帐暖。

过得不要太好。

指骨在袖中攥得发白,他却仍能堪称平静地发问:“杳杳,谁给你的胆子?”

闻蝉被这声唤得心悸。

她进国公府后便改了名,但谢云章没叫过,而是为她取了小字。

那七年里,只有他一个人会唤自己,杳杳。

她在人身后跪下去。

虽是他的奴婢,闻蝉却从未跪过他。

“我父母早亡,公子于我有再造之恩,当年不告而别是我对不住公子,可……”

可报恩,不代表要给他做妾。

“如今木已成舟,我已是他人妇,三年来也与夫君恩爱和鸣。”

“还望公子,成人之美。”

谢云章听她说着这些,不禁冷笑出声。

前日回去他也曾猜测过,她一个孤身女子,或许是处境艰难,或许有难言之隐,为了安身立命才不得不嫁人。

可现在她主动交代,没有。

恩爱和鸣,还要他成人之美。

这几年对她的担心、思念,更是喂狗都不如。

想清这些,他转身,在合欢桌边坐下。

吩咐跪在那里的闻蝉:“过来。”

闻蝉见他似乎并未盛怒,提了裙摆起身,小心走到人近前。

“公子。”

话音刚落,面前男人忽然长臂一揽,后腰处大力袭来,压着她朝人扑去。

“公子!”

谢云章将她抱到了腿上。

不顾她挣扎,捏起她下颌,强势的吻侵入。

“别,唔……”

闻蝉反抗不过,他的力气太大了。

她打他,男人就箍紧她手臂,踢他,膝头就被一掌并握。

她还喘不上气,眼眶盛不住泪的那一瞬,她狠狠咬在人下唇。

“谢云章!”

总算是把他推开了。

“嗯。”男人却应得随意。

大手揉着她碍眼的妇人髻,他嗓音低哑得不像话,“头发乱了,一会儿再梳过。”

下唇在往外渗血,可他似乎根本不知痛。

眼眸幽黑,唇瓣鲜红,像是什么刚开荤戒的野兽。

闻蝉到现在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谢云章,她记忆里清贵孤傲的公子,强吻她?

她坐在人腿上,觉得眼前一切都不像真的。

惊疑未定,又是后怕。

她攥住人身前衣襟问:“你成亲了吗?”

其实她更该问,他有孩子了吗,一个还是两个。

毕竟五年前他就定亲了,对方是侯府的小姐,姓齐。

男人凌乱的气息略微平复,放过她脑后乱糟糟的发髻,却仍旧掌着她后颈。

“成没成亲,要紧吗?”

“当然!你若已经成亲了,那我岂不是,在与旁人的夫君……”

这比叫她做妾还可恶!

谢云章听得冷笑一声,终于尝到了唇边的血腥味。

指腹轻捻,他将那抹红,也沾到她唇角。

“那又如何?我现在,不也在与旁人的妻子偷欢?”

“我没有!”

她没有偷!她是被逼的!

闻蝉又挣扎起来,想从他腿上下去。

却被一把摁住腰腹,如同一条活鱼被钉在砧板上。

“你没有?府上集会,你这女主人却躲在屋里,把所有人都支开,请我进了你的门。”

“明知我会来找你,却留下可乘之机。”

“杳杳你说,倘若有人撞破你我此刻情态,谁不说你红杏出墙?”

“没有,没有……”

闻蝉被逼急了,眼泪掉个不停,摇着头,反反复复说那两个字。

她只是掉以轻心,或是说,对他的信任还刻在骨子里。

三公子怎么会伤害她呢?又怎么可能自降身段,逼迫一个女子与他亲近?

看来他已经变了。

如这世间大多男子一般可恶,家中有妻室,还要到外面寻欢作乐。

谢云章见她眼泪掉个不停,倒是解气得很。

五年,从上京到琼州,顶着家中长辈的施压,他惴惴不安找了五年。

这几滴泪怎么够,该叫她哭得再凶些,才能解心头这口恶气。

长指陷入她乌发间,俯下身,薄唇再度贴近。

外头却忽然传来一声:“闻姐姐?”

“姐姐,你还在屋里吗?”

闻蝉立刻抵住男人下颌,大喊:“妗儿!我在……”

她与王妗说好的,若开宴半个时辰自己还没露面,就叫她寻到屋里来。

话说半句,唇上捂来一双手,她“呜呜”挣扎着陷进人怀里,后背紧贴男人胸膛,一起听院里的动静。

王妗的声音消失了。

“杳杳很聪明,留了后招。”取而代之的,是身后人腔调怪异的称赞。

她自小学东西快,谢云章常夸她聪明。

可今日,显然不是真心的。

薄唇压近她耳畔,语调堪称恶劣:“今日不方便,那就三日后,到海口的船上来寻我。”


王妗进门时,谢云章已经离开了。

闻蝉的泪也止住,只是面上脂粉哭花了,发髻散乱,狼狈又可怜。

“闻姐姐,这是怎么了?”

王妗今年才十五,玉雪可爱的一个姑娘,是闻蝉到琼州后结下的金兰姐妹。

她取过帕子擦脸,说了声“没事”,才又想起王妗方才忽然没了声响。

关切道:“方才怎么回事,你怎么好一会儿才进来?”

王妗如实道:“我刚进院子,就被一个男人给拉走了,他叫我别出声,别坏你们的好事。”

“闻姐姐,方才谁在屋里呢?”

谢云章的事,闻蝉倒是不怕王妗知晓,她是自己人,可又实在难以启齿。

她只得含混道:“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换作往日,王妗好奇心重,必定是要追问的,可今日她心思显然不在这儿。

“那那个拉我的男人呢?他是谁?”

闻蝉料想那是谢云章身边的人,她倒记得几个从前的小厮,却不知他如今带在身边的是谁。

“下回,若你再见到他,指给我看吧。”

“好吧……”小妮子瘪了瘪嘴,“他长得还挺好看的,身手也不错。”

闻蝉这会儿心绪沉重,也就没顾上她的话外之音,只对着铜镜重新整理发髻,也从乌发间取下一支过分显眼的金簪。

“呀!这簪子哪儿买的?真好看。”王妗瞬时被吸引了目光。

这是谢云章临走前,戴到闻蝉头上的。镶白玉的花蝶金簪,雕工精细,珠石璀璨,的确很好看。

可一想到他交代,三日后要戴着这簪子与他私会,闻蝉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随手收进妆台最底下的匣子里,又收拾好自己,闻蝉跟人一起回了前院。

雨停了,茶会还在继续,她夫君檀颂的脸色并不好看。

见她出现,才顿时眼睛一亮。

“夫人来了!”

檀颂快步走到她身边,搀了她小臂问:“如何,头还疼吗?”

闻蝉只能对人笑笑,“好多了。”

又问他:“茶会可还顺利?”

檀颂眸光闪烁,又抿了抿唇,闻蝉再清楚不过,这是他为难的反应。

他凑近些才道:“都是为谢云章来的,结果那位倒好,半天没见个影。”

闻蝉听了这话有些心虚,正要宽慰他,便见一个丫鬟急匆匆跑来。

“夫人!方才一位姓谢的大人叫人来传话,说今日人太多,他就不来凑这热闹了!”

小丫鬟从大门口跑来,气喘吁吁,也没顾得上收声。

此间正靠近女宾席,檀颂都没来得及发牢骚,就听见有女子惊呼。

“什么?不来了?”

闻蝉往帘幕后瞥了一眼,认出是琼州知府的独女程湄,她随父贬谪至此,此前从来不屑这般“鱼龙混杂”的集会。

看来,程湄今日是为谢云章来的。

有她在那儿埋怨,檀颂只道:“不来也好,我是不想跟他打交道的。”

檀颂年轻,也惯来意气用事,仅仅因为谢云章当日一点为难,便恨上了他。

也是因此,闻蝉并不打算将两人间的纠葛告诉他。在这个家里,大事都由她来定夺,告诉檀颂,叫他徒增烦恼罢了。

闻蝉遣退传话的丫鬟,见三名贵妇人结伴走来,便对身侧男人道:“夫君先回去吧,我来接待各位夫人小姐就好。”

檀颂点点头,看见她来,心里踏实了不少。

今日来者皆是官员家眷,闻蝉瞧着三名妇人左顾右盼,便知她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平日里惯卖人情,微微一笑道:“三位夫人与我客气什么,有话不妨直说。”

得他开口,其中一名最年长的也回以笑容。

“檀夫人是个通透的,我们也不遮遮掩掩,这前两年的茶会咱们也没掺和过,今年是家里爷们说了,那谢御史会来,咱们才来凑这个热闹。”

“是啊,可人家倒好,面子金贵,临门一脚又不来了。”

“欸,我听说前日,那谢御史曾单独上门来喝过茶?通判夫人大方,这其中有何金玉良言,能与我们分说分说呀?”

她们仰着期待的面孔,闻蝉也听明白了。

谢云章此行身份是御史,来此考评功绩,奏折上三言两语,兴许就能改变某人的官声,助谁青云直上。

对此,闻蝉计上心头,唇畔笑意亲和。

她对人招招手。

四人紧凑在一起,听闻蝉低声道:“谢御史没说旁的,倒是过问了几桩往年积压的悬案,事关我夫君权责。我夫君对人解释了一番,算是打过招呼,也就过去了。”

“哦……”

“原来如此!”

“通判夫人,多谢多谢!”

“切记,莫要声张是我透露的,我怕夫君嫌我多嘴。”

“好,一定一定!”

接下来的三日,谢云章忙得像是见了鬼。

不管是在衙门里,走在路上,甚至待在临时居住的驿站中,都会有同僚伺机贴上来,滔滔不绝对他说起一些经年悬案。

今日是无头尸身,明日是河堤白骨,倒胃口到了极致。

眼见这日午后,他本该去赴闻蝉的约,却被程知府带着两个推官齐齐拦下。

“御史大人再耐耐心,还有两桩案子要与您详谈……”

海岸边,闻蝉如约登船。

她出门素来不喜人跟着,又用长帷帽遮掩面容身形,并不怕谁认出自己。

她算计了谢云章,料定他今日不会来了。

其实也是心里害怕,在她的寝屋里,谢云章都敢强吻她,今日在外头,谁知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从前在他心里便只配做个妾,如今各自嫁娶,她怕是再难得他半分敬重。

“姑娘用些点心吧。”有个笑吟吟的婆子,端来一碟栗子糕。

是她从前在国公府爱吃的,闻蝉只看了看。

满打满算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她便又爬回租赁的马车中。

吩咐车夫:“回王记胭脂铺。”

她来过了,是谢云章爽约,不能怪她。

马车平稳驶出,朝着她来的方向返回。

可也就行至半路,骏马嘶鸣,车夫勒停马缰。

“娘子,前头有车拦路!”

闻蝉心中一紧。

尚未探头查看,熟悉清冽的男声传来。

“围魏救赵,好计策。”

“杳杳,这还是我教的你吧?”


闻蝉攥紧了膝头裙料。

可也就慌乱片刻,她五指舒展,探出窗外问:“公子在说什么?”

“我去船上等了,没等来公子。”

帷帽垂下的白纱遮掩了面容,只能依稀窥得一些轮廓,看不清她的神色。

但她声调十足惶惑,可以说没有破绽。

谢云章走到窗下。

“下来。”

闻蝉亦看不清他的面色,放了车帘缩回去。

“公子只说在船上相见,我去了船上,是公子没来!”

柔婉的女声隔着一道马车壁,闷闷的,但不难听出犟得很。

谢云章轻嗤。

“杳杳在跟我讲道理?”

“你我如今,有何道理可讲?”

今日是一场私会,他逼迫、她顺从,于礼不和甚至有悖人伦。

闻蝉何尝不清楚呢。

只是有的时候,她习惯将人当作从前的公子。

“一样的话我不喜欢说两遍,体面些,你自己下来。”

可他不是了。

她似乎不太长记性,始终对谢云章心存侥幸。

闻蝉从车厢内探出身,谢云章一把拉过她,径直塞上自己的马车。

“起程!”

车身颠簸,她匆忙抬手去扶,却被人稳稳握住肩头。

那人略显清瘦的指骨一撩,身子往前一探,空荡荡的帷帽底下便多出一个人,变得拥挤起来。

太近了,闻蝉不敢呼吸。

谢云章则趁机看她。

他的杳杳,自小便是美人坯子,鹅蛋脸、樱桃唇,如今已彻底长开,眉目含情潋滟,多对上一眼都是心痒。

闻蝉不知该往哪里看,男人眼光灼烫,她不敢与之对望,浓密的眼帘垂下去,又瞥见他喉间凸起处轻轻滚动。

他似乎还在靠近。

“眼睛红了,觉得委屈?”

“……没有。”

她不是谢云章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了,不过是供他寻欢作乐的女人,何来委屈的资格呢。

刚答完话,下颌遭人挑起,灼热的唇便覆上来。

不同于第一回全是惊惧,闻蝉像是预料到他会吻自己,推了他,却又收回力道,只不死心地尝试别过脸。

“嘴张开。”

帷帽的白纱还覆着两人,闻蝉几乎淹没在男人紊乱的喘息中,丧了神志。

听他略微急切地又催一声:“张开。”

她当真松了唇关。

像是本能的反应,毕竟在国公府的时候,她一直都很听话。

男人侵入得无比熟稔,勾着她,引着她,势要撩动她。

可闻蝉没法投入,且不说自己有丈夫,一想到这种熟稔都是他在妻子身上练就的,滑过面颊的泪水就满是屈辱。

为什么,她和谢云章,为何要弄得如此肮脏?

四周倏然一凉,她睁开眼,缭绕在身侧的白纱落下。

谢云章掀了帷帽,薄唇退开少许。

深黑的眼底压着火,可对上她湿红的眼,谢云章只觉得挫败。

这回分明温和了许多,根本不会弄疼她,她却还要哭。

她就那么排斥自己?

还是真有那么喜欢那个愣头青?

“簪子呢?”

冷着脸坐正些,气息尚未平复,他又睨向女子毫无装点的乌发间。

闻蝉今日没打算见他,却也做了万全之策,从袖中摸出来。

金雕玉琢的发簪,躺在她粉白的手心甚是好看。

这是她离开国公府的第二年,谢云章为她备下的及笄礼。

原本都打算好了,自己要亲手为她绾发,行笄礼。

可那一年,他只能花重金打下这支簪,又随身携带着,四处奔波了许多年。

从她掌间接过,又亲手插入她发间。

果然,很衬她。

“往后来见我,不许梳妇人髻。”

闻蝉没应。

等他的手从发间落下,她才颤着嗓音开口:“往后?”

“公子要与我这般偷偷摸摸多久?”

谢云章略一思忖便道:“琼州一行寂寞,我身侧又无佳人,自是偷到我餍足为止。”

“可是我已经……唔!”

脸颊被男人狠狠攥起,闻蝉被迫仰头,撞入他深寒的瞳孔中。

“杳杳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我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

他语调冷似凝冰,“我查过那小子,父母早亡,祖上无底蕴,靠长姐做绣活供他科考,也不过是个举子,放上京一抓一大把。”

“杳杳你说,若我要捏死他,会有多难呢?”

寻常的御史,自然没这手段和底气,可谢云章是镇国公的儿子,十九岁高中榜眼入了翰林,虽是庶出,却也是老国公最重视的儿子之一。

他若要出手,便是出身微寒的檀颂,孤战整个国公府。

闻蝉至今不敢将此事告知檀颂,她怕檀颂冲动起来,直接提刀去找谢云章理论。

谢云章身边带着人,到时就算檀颂当场暴毙,恐怕也会以藐视国公府为由,反给他定个罪。

想到这里,她眼眶更红了,本该鲜亮的眼眸变得黑漆漆的。

“公子要在琼州待多久?”

谢云章长眉轻挑,松了捏她的指关。

“至少到年后二月。”

如今是九月,最多,也不到半年。

“好,”她哭音浓重,却应得干脆,“我只求公子,别捅到我夫君面前。”

谢云章听出她妥协了,却冷漠反问:“你手中一无所有,拿什么和我谈条件?”

这也是他曾经教的,谈判,是以利易利,拿不出好处,便说不动对方。

“不是谈条件,是杳杳……”闻蝉仰起哭红的眼,“杳杳求公子。”

她白皙的面上挂了泪痕,鼻尖亦泛着红,如一朵被雨打湿的白芍药,惹人怜惜到极致。

拿她丈夫威胁她,这是谢云章的谋划。

可看她为人一颗一颗掉眼泪,甚至不惜软下身段央求,一团无名之火又蹿上心口。

“我应了。”

“多谢公子。”

“不过——”

男人倚上车壁,再开口时没看她,“杳杳今日算计了我,当罚。”

闻蝉并未料想到,在半路截下自己之前,谢云章还布了新的局。

天色渐暗,红袖招最大的厢房内,近来所有叨扰过谢云章的官吏,都被请来小聚。

“谢御史可算来了!”

“快快快,这上位可就留给您坐的!”

门一开,热闹非凡。

闻蝉依旧带着帷帽,但换了身衣裳,跟着谢云章露面时,厢房内所有人起身相迎。

而她隔着层白纱,在热闹的圆桌边,一眼捕捉到熟悉的面孔。

是檀颂。

檀颂也在。


闻蝉惊得立刻往后缩,却忘了小臂还被男人挽着,稍一远离便被箍回去,甚至撞到他身上。

“这么紧张?”

他声量并未收敛,许多人都听见了。

立刻有人笑问:“御史大人,这是楼里哪位姑娘?竟入了您的青眼!”

闻蝉改戴了一顶短帷帽,白纱只垂至下颌,新换的衣裳很特殊,将她肩膀修平了些,腰肢外扩了一圈;脚上的鞋塞了东西,叫她看着比原先更为高挑。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怕檀颂认出自己。

面对同僚的询问,谢云章朗声回道:“说出来不怕诸位笑话,这是我在家中的爱妾,见我离家数载,竟耐不住寂寞,自己寻到琼州来了。”

“杳杳,还不见过诸位大人。”

爱妾,谢云章说自己是他的妾。

闻蝉仰头看他,男人头颅高昂,只略一低眼朝她睨来。

似嘲弄,亦似催促。

这是谢云章对她的惩罚,闻蝉别无他法。

谁叫她的夫君也在席间坐着。

她僵硬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礼。

众人热络引着谢云章落座,檀颂年轻又资历浅,倒是离上位很远。

不过谢云章左手边也是闻蝉的熟人,琼州府衙的程知府。

程知府年过四十,对谢云章敬重,却也有几分自持阅历和官阶的身段。

他显然藏着话没讲,眼光在这一男一女间来回逡巡,嘴上则闲扯着一些无关紧要的正事。

对此,谢云章偶尔应两声,却忙着给身侧女人夹菜。

“还有什么想吃的?”

闻蝉配合着随手一指,男人立刻应了声“好”。

另一边程知府终于忍不下去,清咳两声,引回谢云章的注意。

“对了,七日后便是小女十六岁生辰,不知谢御史可愿赏光,临府小聚?”

谢云章这才了然笑笑,“令爱生辰,谢某必当携礼登门。”

程知府的女儿,便是程湄。

三日前的茶会上,她便为谢云章来了,今日又说动程知府出面作请,什么心思,闻蝉不难猜到。

其实像谢云章这样已然娶妻,又带着“小妾”露面的人,于寻常官家小姐并非良配。

但闻蝉从无渡世的菩萨心肠,相反,她希望程湄能拿下谢云章。

取代自己,也是解救自己。

反正两人早失了旧日情分,要寻欢作乐排解寂寞,程湄年轻貌美又身家清白,谢云章何苦不去寻她呢?

她出神想着这些,忽见厢房门开,一名花娘款款步入,犹抱琵琶半遮面。

“诸君雅兴,请准奴家献唱一曲。”

饱暖思淫欲,一众男人兴致高涨,目光都被她牵引,连檀颂都未能免俗。

程知府说话时,闻蝉一直在默默关注檀颂。

他酒量浅,方才被人多灌了两杯,应当有些上头,几乎是一动不动坐着等散场。

此刻,他才当真来了兴致。

琵琶声起,闻蝉被揽过腰身,靠到谢云章肩头。

那花娘嗓音幽婉,轻歌慢吟一曲《石州慢》。

「长亭柳色才黄,倚马何人先折?」

「回首经年,杳杳音尘都绝」

「枉望断天涯,两厌厌风月」

这词……

闻蝉也不知是谁点的曲子,意有所指似的,可身侧男人毫无反应,她也不敢自作多情。

一曲终了,席间是檀颂带头拊掌,“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奴家献丑。”

那花娘抱着琵琶盈盈一礼,直起身时又柔柔开口:“近旁备了丝竹管乐,不知下一曲,可有郎君愿意合奏?”

立刻有人应和:“这不巧了,学林今日也在呢!”

“你这小娘子可问对了,咱们当中啊,正有个吹洞箫的好手!”

“学林,你给大伙露一手吧!”

学林,是檀颂的字。

闻蝉敏锐察觉到什么,身子刚要打正,男人臂弯猛地发力,又将她按回肩头。

“看着。”

檀颂在一众起哄声中站起来。

盛情难却,他却硬邦邦开口:“还是不了。”

“怎么回事啊学林!”

“今日咱们当中就你年纪最小,难不成给大伙吹一曲,还委屈你了?”

檀颂好一会儿没出声。

闻蝉很清楚,他不善说场面话,此刻正犯难。

谁料那花娘放下琵琶,亲自选了支洞箫,柔柔奉到檀颂面前。

“方才便知郎君是懂行的,诸位大人都见识过您的技艺,奴家亦想开开眼。”

“您放心,奴家什么曲子都会,还请郎君,尽情考量。”

气氛已经到这儿了,若换作旁的男人,就算是为怜香惜玉,此刻也该接过来。

可惜,这是檀颂。

“不行!”他直接把萧挥开,“我夫人管得严,不许我在外吟风弄月。”

厢房内有短暂的寂静。

随后便爆发出哄笑,有人指点着他道:“学林啊学林,你年纪轻轻,竟还有那季常之癖?”

不是的,闻蝉在心底为人辩解。

檀颂并不怕她这位夫人,这话术是自己教他的,倘若有什么实在不想做又推脱不开的事,便可将夫人搬出来以充借口。

他显然牢牢记着,可今日实在喝多了,竟又口不择言地回怼:“你那是眼红我,有位漂亮得体的夫人!”

这便不是闻蝉教的了。

原本沸腾的场面冷下来,檀颂后知后觉察觉不妥,才又照着记忆中夫人的教诲,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举起来道:“我不胜酒力胡言乱语了,自罚一杯。”

那杯酒仰头咽下,方才的气氛也没了,众人意兴阑珊摆摆手,没一会儿也就忘了。

唯独闻蝉心中久久难平。

方才那样的场面,就算檀颂与那花娘合奏,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作为丈夫,檀颂恪守“夫德”。

反观自己呢?被另一个男人搂着,欺瞒着他,在一边看热闹……

愧疚感如海上飓风掀起的大浪,高高扬起,又将她狠狠吞没。

恰是此时,谢云章倏然起身。

身侧的闻蝉是被拉起来的。

“我有些乏了,诸位大人尽兴。”

一片暧昧打量中,闻蝉几乎是被人拖着往外走。

又听见身后檀颂的声音:“那我也先……”

啪——

被屋门阻断了。

谢云章将她拎上顶楼,推入先前换衣裳的空厢房。

闻蝉有种不好的预感。

默默摘下遮掩面容的短帷帽,她回头,看见男人松着腰间金缕带,似是打算宽衣歇在这儿了。

“今晚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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