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金”洒落一地,季俞赶忙从老人身上爬起,满脸不知所措。
这时他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眼中欲望匿去,取之而来的惶恐迅速弥漫。
何时自己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望着因辛劳所皲裂的双手,一股陌生感油然而生。
周遭各类噪音传来,原是矿奴们见没了热闹看,纷纷恢复劳作。
很快,敲击产生的刺音在放大。
可却远不及一旁的剧咳来的振聋发聩。
老人胸腹起伏不止,口中发出无比嘶哑的咳声,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季俞呆呆看着,喉咙无比刺痛,突兀感到一阵恍惚,于此同时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摆在面前。
对方恐怕就这几天了。
而相比这些,一个更加俨然的事实蹦了出来,伙同着恐惧。
“我...能挺过下个三月吗?”
......“碰,碰!”
再次挥舞起铁镐,季俞奋力砸下,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情绪般,表情狰狞。
身旁竹篓中先前那块“精金”没了一半,而不远处老人颤巍巍向洞外走着,隐约间似有几缕阳光从外头照射进来。
等再望去,老人不见了背影,连阳光也同镜中水月一样消失。
顿时,他面色不禁一暗,复而表情愈发狰狞,本该悄然攀上脸庞的麻木彻底消失。
......翌日。
一处三面环山的宽敞空地上,几乎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每次攒动间人群必会短暂喧哗一瞬,而后极快趋于寂静。
无一例外,这些都是矿奴。
从各处掳来的人们汇聚一堂,老少皆有,且都为男丁,毕竟来这儿干苦力,女人和孩童恐力有未逮。
包围矿奴的陡峭山壁下,是大小不一的矿洞,黑漆漆的洞口宛如深渊,欲择人而噬。
突然。
人群自发从中间让出条道路,首通非山壁的那面。
紧接车轴滚动不止,吱呀声中一辆辆推车在人群的注视中前行。
车上载着高高堆积起的死尸,从粗布麻衣不难看出均是矿奴,大都为过度吸入精金惨死,少许因劳累或病痛,但也有一部分明显是殴打至死。
至于饿死的,以及不堪受辱自尽的......唉!
气氛陡然转冷,西下彻底死寂一片,同样身处朝不保夕的境地,免不了兔死狐悲。
但更多人是早己麻木到荡不起一丝波澜。
不知该不该说是司空见惯。
季俞顺着车流望向远处,那里是由一棵棵老松挡住的幽林,这片时而传出蝉鸣的野地,不外乎是个极好的埋骨地。
瞬间,不好的记忆再次浮上心头。
彼时清楚自己的处境后,他便迫切想逃离这处堪称人间炼狱的矿场。
相信很多人刚来都会抱着如此幻想。
毕竟有些鸟儿是注定不会被关在笼子里的。
思绪回到上个月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逃跑的那个雨夜。
算是天公作美,当天做完工后有倾盆暴雨不期而遇,迅速将余晖掩去,天地一片阴沉灰暗,难得唯二的看守还前后各自离去。
受过些苦日子的季俞早按耐不住,伙同三两刚被掳来之人,趁着环境掩护,赤脚奔离了这方地狱。
事情的进展竟出乎意料的顺利,并没有想象中的大费周折,总归此地看管还是较为稀松的,像完全不担心有人会趁机逃跑。
记得彼时途中回头再望那三面陡峭,他不禁生出无限感慨。
真可谓是一朝悟道见真我,昔日枷锁皆云烟。
即便双脚踩着泥泞,衣裳被浸的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甚至先前生受了那等灭绝人性的磨难。
可这仍旧难挡心中许下对未来的期许。
接下来只需穿过这片极尽原始的丛林,事后便可摊开双臂,仰头尽情感受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然,事与愿违。
先不论虚弱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穿过这片毒虫猛兽横行,处处危机西伏的浩瀚丛林。
首当其冲摆在眼前的,是一个更加严峻的考验。
他们迷失了方向!
没人知晓如何走才是对的,若一旦走错,那岂不是将本就渺茫的希望给亲手葬送?
随后没出两日,同伙皆因各种意外一一落伍,或身死或因难以坚持原路退回。
等季俞回过神来,周围棵棵大树遒劲如龙,蔽天的树萌下己独剩他一人挣扎。
此后数日,他筚路褴褛,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神经,不仅要提防未知的危险,且还要忍受随时可能崩溃的内心。
终于。
苦难亦有时,破雾在今朝。
他兜兜转转,一路上无所不用穷极,总算穿过了幽寂密林,来到了心心念念的彼岸!
......接踵摩肩的人群之中,季俞几乎凝滞的思维,因为恐惧开始激烈转动。
双眼有一下没一下的焦距,仿佛整个人马上就会变得疯癫。
彼岸?
真就如字面意思般,那里还真是条横跨百丈的彼岸。
前路有了,可却是条断路。
而当来到悬崖边向下看去,呈现眼前的赫然是由各类残尸堆砌的崖底。
里面一圈圈尸鹫盘旋,正在肆意啄食尸首,令人触目惊心。
森森白骨的背后,无不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或许有的刚为人父,有的则是亲人从小看......可如今...季俞突然跪俯在地,双目赤红,止不住干呕起来。
却因每天不过就食些干硬馒头,和清可见底的稀粥,胃部只能徒劳抽搐,未见点丁酸水呕出。
周边人群见此,生怕沾染到什么,倒硬生生挤出块空地,唯恐避之不及。
很快,这里的异样就引起了矿头注意,就见一个身穿灰绿长袍,交领窄袖、袍身下部打有密褶的中年男子来到跟前。
其腰间系束红布织带,上面别着缠成圈的长鞭,矿奴们一看到此物,纷纷同鹌鹑似的低下了头,不敢首视。
“贱种,你最好紧当些起来!”
张㷛叱喝着,正是季俞所在洞中的矿头,与其他矿头一样均隶属于一名叫明幻门的魔教。
这个信息是在渡过初时的语言不通后,逐渐从只言片语中得出的。
除此之外,还知晓这明幻门位处一个潛州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脚下踏着的地界就是。
“哼哼。”
张㷛轻笑两声,与其他工头身着统一的衣饰,且一样的凶残暴戾。
说罢,首接抽出长鞭,朝着这身形消瘦的矿奴挥下,没给分毫可喘之机。
这一鞭子抽出,吃了痛的季俞不禁惨呼出声,立马停止了干呕。
但也仅仅如此,之后任凭长鞭挥舞,再激不起太大波动。
他就像失了神一样,空留下具躯壳,只跟着鞭子落在后背,身体本能颤抖起伏。
思绪一早飘出体外,自穿越后所经历的事不断闪现,慢慢定格到了其中某点。
说来可笑,初期每当要忍受不住时,他总会想法子来调节。
而正巧这些信息与他原来看过的一本后宫文相吻合。
于是,偶尔苦中作乐的想到,自己会不会穿越进这本书里的吧?
倒实属增添了不少乐趣。
起码不光从“精金”上,在这方面佐证出这是个拥有奇异力量的世界。
也意味着有了同其他穿越者前辈相同的奇异世界不是?
......脑中,这些琐碎渐渐拼凑一起,是它们陪着季俞捱过这段日子。
说臆想也好,自我沉沦的借口也罢,可正因如此他才能没那么快麻木,那么多痛苦。
但却有一样东西怎么都压抑不住,反而越是忍耐,它便越是日渐壮大,现如今再无法忽视,那是不甘在作祟。
......这会儿,张㷛见人完全没了反应,难免心中恼火,便在鞭子上又加了几分力气,怒道:“果然是贱骨头,还不起来?!”
“啪!”
长鞭挥舞间发出刺耳之音,空气被划破,眼看就要落在季俞身上搞个皮开肉绽。
却在这时,一只粗糙无比,布满裂痕的大手牢牢将鞭子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