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约莫五个街区,过了把独自外出的瘾,就快要到和安吉尔约好的地点——可以搭乘前往火车站的巴士的站点。
这不是我们平时碰头的地方,为了能多享受些一个人独处的时光,我才临时决定把会合的地点挪到这里。
就在行走在最后一个街区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簌簌,簌簌,有点像人们在吃拉面的声音,却又轻柔、圆滑得多,有点像人们在深吸气的声音,却又缓慢、充实得多,有点像风的声音,听起来却很狭窄,有点像流水的声音,听起来却没那么清脆。
我不知道这种声音在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稀疏平常,如果是,那就没有靠近的必要,如果不是,最好不要随便靠近。
所以,当下应该采取的选择就是远离。
更何况,我感到恐惧。
我曾听过中国有个成语叫“惊弓之鸟”,不知怎的,我觉得听到这声音,我也有同样的感受,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在颤抖,好像也被那声音吸食着。
可是,旺盛的好奇心令其忍不住慢慢靠近。
当意识到的时候,离那声音的源头己经只有数步之遥。
前面有个小巷,由于下午最酷热的时间刚过,这附近没有行人,同时也没有开张的店铺,所以可以很明显地听出和确切地判断声音是从其中传出来的。
是否查明真相?
我咽了咽口水,犹豫着。
尽管我不觉得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城市会遇到什么致命的危险,但从小经受爱担心的妈妈养育的我还是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格。
最终,我还是决定过去看看,同时也告诫自己必须小心,绝对不能让对方——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发现。
我收起拉杆,吃力地把行李箱拎了起来。
紧闭着嘴巴,缓慢地呼吸,控制自己不去咽口水。
把本就佝偻的腰弯得更低,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走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对方可能是野狗或者野猫这样听觉灵敏的动物。
幸好,我穿的是一双非常轻便的布鞋,也没有呼吸道方面的疾病,所以要悄声走路不是难事。
就快到巷口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香气。
有点类似于香水的味道,可是与妈妈使用的高级香水不太一样。
它的味道很纯正,就像从单一的水果或动物身上的部位散发的气味。
同时,又类似于某种鸦片之类的有精神作用的药物,闻到它的我觉得脑袋有些晕乎,还莫名其妙地乐了起来。
嘴角不自觉上扬,眼睛微闭,呼吸不知不觉中变得更慢了。
被捕蝇草引诱的猎物……当脑海中浮现这个意象的时候,我打了个激灵,突然醒悟过来了。
自己即将靠近的对象很危险,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然而,现在离对方只有一步之——不,只要视线再往前几厘米,就能清楚对方的正体。
都到了这一步,也没必要退缩了。
要逃跑的话等下也能逃掉。
只要一眼,只要看一眼就马上离开。
说不定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也许就像中国玄幻网络小说那样,还是某种大有收获的奇遇呢。
这么胆小的话,在外面的世界会错过许多东西。
……冒出这些念头的我慢慢往前探出脑袋。
令我惊讶的是,没有看到任何奇形怪状的东西或生物,只有一对正在接吻的年轻情侣。
从我的角度可以看清,身穿西装的男方是亚洲裔,而且很可能是华裔,长相虽有些粗犷,却也有几分雍华。
而女方,一头红发,身着简单的休闲服装——黑色长筒裤袜,灰白的格子短裙、白色的制服衬衫以及灰色的短袖小西装。
从穿了高底小皮鞋的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判断,对方可能是成年人了。
也许是因为扎成马尾的红色长发之间露出的肌肤太过柔嫩,我总觉得她可能和自己年纪相差无几。
这年纪就在做这种事?
还真是大胆……不,莫非是自己太保守了?
原来是他们发出的声音啊……就在有点失望地打算离开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一件离奇的事情:男方微微颤抖着,就像受了冷,露出的脸颊如僵尸般苍白。
我也想起来了,在动漫和游戏中听到的接吻的声音可不是这样的——尽管那可能仅仅是合成或音效师制作的声音,却也不会和现实相差太多。
仅仅是两对普通的由血肉构成的嘴唇,要怎么才能发出那么奇特的声音?
趁着对方沉浸其中,我决定更近一步。
我觉得男方可能发作了疾病,需要帮助。
我悄悄往前又走了一步,看到的东西令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两人其实并没有接吻,尽管嘴巴对着嘴巴,两张嘴也微微张开,但还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不仅如此,男方嘴里吐出——不,是被吸出了白色而浑浊的空气。
等等,那真的是空气吗?
那不是气,也不是雾或者烟,比它们更浓厚,同时也更轻,仿佛没有任何质量,还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光芒。
灵魂……不知怎的,我的脑海中冒出这个荒谬的猜测。
我没有见过灵魂,按照目前受到过的教育,灵魂是否存在——特别是以某种肉体可见的具体形态存在——还没有定论,甚至更偏向否认的一侧。
随着“气”慢慢被吸走,男方越来越虚弱,身子渐渐像朵遇到毒气的花那样萎了下去,原本二人对等站立的姿势变成女方捧着他垂下去的脑袋继续目前的活动,同时他的脸色也越来越没有血色越来越僵硬,就像是放在急冻的冰柜里。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也许应该喝止他们,也许应该立刻上前把他们分开,也许该找见多识广——相较于自己——的安吉尔帮忙。
但我最终什么都没做,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因为我觉得,眼前的场景虽然惊悚,却有某种近似于美感的诱惑力。
是邪恶的存在,却也是美的东西。
在毁灭的同时,却也在燃烧。
令人反感恐惧,却也有致命的吸引力。
仿佛是萨德侯爵小说里的情节。
终于,在我不作为的时候,男人倒了下去,大概是彻底死亡了。
吸干了“气”——或者现在可以确切地成为灵魂——的女方朝我看了过来。
那真的是位极美艳的女性……鲜红色的明亮杏仁眼,鲜红色的微卷头发,纤薄的嘴唇也涂了鲜红色的膏彩,甚至连白皙的瓜子脸和高挺的鼻梁都仿佛染上了一抹鲜红色。
就像帕拉塞尔苏斯所创造的何蒙库鲁兹那样,仿佛是从血液混合胭脂、玫瑰香水的特殊液体中诞生出来的人造人……若是不如此揣测,该如何解释她身上的那种令人如痴如醉的魅惑、高贵和邪恶?
然而更诱人的……是她脸上的表情,她看着我,似笑非笑,似怒似悦,既如有美丽花纹的毒物那样令人望而生畏,却又同时因此而诱人无比。
一般人想要复制这样的表情绝非易事,而在她脸上却比呼吸还要自然轻易。
那表情若是放在一般的面孔上,都会有种魔性的魅惑感,更何况这纵使身为雕像仍能倾倒众生的绝美面庞,两者的相辅相成造成的是难以言喻难以衡量的绝倒之感。
眼前的人,绝不是人类,恐怕是恶魔吧……我自然而然地猜测道。
可是……女性的表情很快又变了,她露出了一种极纯真的笑容,魅惑的恶魔不见了,眼前的人犹如影视剧作品里天真无邪的处子。
同时,这笑容又深情款款,仿佛见到的是心仪之人,甚至微皱的双眼透露着深深怀念,如同认识我己久。
这样一看,她看起来和普通的少女似乎没有多大差别,只是美丽了些罢了。
这么说……她是人类?
不仅如此,我在她身上也察觉到一种亲切感。
我知道自己没有见过她,我朋友很少,所以如果有一位外形如此独特的朋友的话,一定会记得很牢。
但我的确觉得自己认识她,就像会梦到那位天使,我觉得自己也曾梦到过她,而且是在和梦到天使一样的地方。
见到她,我觉得记忆中好像有某种东西复苏了。
我闻到了一股清新的草香味和木头的馨香味道,感觉到了湿润的空气和凉爽的微风,还有远方羊群与飞鸟的叫声,以及一阵不知从何传来的卡林巴琴声。
那似乎是一片原野,一片广阔的原野。
但具体位置在哪,我并不清楚。
不,这不是重点,或者说不是最重要的重点。
这人刚才杀了一个人……这是非常重大的罪行。
而且,既然自己是目击证人,她很可能也会对自己下毒手,这笑容可能仅仅是麻痹自己而己。
想到这,我咽了咽口水,俯下身子后退了几步。
一边观察着对方,一边再次拉起行李箱的拉杆——我可不能丢下我多年珍藏的宝贝逃跑。
见我的反应,女性又恢复原来的表情,玩味地看着我。
“我说……”我第一次听见女性的声音,极其动听,颤人心弦,简首像神话中塞壬的歌声。
但这声音与偏成熟的外表不符,有些稚嫩,甚至有点奶气。
“什么?”
我喉咙干涩地回应道。
“你要去上学吗?”
“是的。”
我看了自己的行李一眼,点头答应道。
“我知道一个非常棒的学校,要不要一起去呢?”
说这话时,女性,或者说女生声音非常开朗、亲切,让人不由放下了戒心。
“我……”这明显是陷阱,十之八九是想把我骗到某个无人的地方,对我做和刚才那个男人一样的事情。
应该拒绝她……不,应该立刻逃跑,否则等她露出真面目,可能就逃不了了。
可不知为何,我无法,或者说不愿拒绝。
我觉得,若是拒绝了她,恐怕今后便再也见不到她,这让我非常不舍。
明明是初次见面,我却想和她永远相处下去。
这莫非就是所谓的“初见便己许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