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高扬林丹青的现代都市小说《精选小说推荐人和影子》,由网络作家“东升星辰”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人和影子》,是作者大大“东升星辰”近日来异常火爆的一部高分佳作,故事里的主要描写对象是高扬林丹青。小说精彩内容概述:(严肃文学小说!虐心!慎入!慎入!)高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诗人,写了一部关于自己的小说。他把自己在书中分成多个人物,阐述人和影子之间的故事。(全文九万余字)...
《精选小说推荐人和影子》精彩片段
罗飞从看守所走出,他因嫖娼被拘留了十五天,胡须围着他的脸,冒出一圈。
高扬在嘲笑他,倒不是嘲笑他嫖娼,而是笑他嫖娼被抓。
出入勾栏瓦舍,是罗飞工作之余唯一爱好。
打开八六年的茅台会扑来一缕淡雅的芬芳,走近八六年的罗飞会嗅到一股低级的恶臭,似同二十几年没清理的下水道。
穿梭“十六楼”若家常便饭,出入女闾中如小孩尿床,髀髋之间只若蚯蚓细小的东西总是喜欢让其在风尘中摇曳。
几近而立之年,不结婚,高扬也没见他谈过恋爱,常常游弋在红尘俗粉之间,平衡他的荷尔蒙。
有过点头之交的人会以为他是个超凡脱俗的谦谦君子,高扬为他取了一个十分贴切的外号七星嫖虫,是的——嫖虫。
他总是能以别人无从知晓的方式找到他想去的地方,那些他所说的简单、纯粹又能短暂快乐的地方。
他并不是在风尘女子中寻觅真爱,只是觉得这样更简单,泄发了欲,也不与人纠缠,属于付钱办事。
他说谈感情比谈钱更累,应对生活中的琐事己经很疲惫何苦再自找烦恼?
一个人走来,又一个走去,如此洒脱有何不可?
他父母烧香拜佛、扫墓祭祖、遇亲访友无不抱怨儿子的婚姻问题,若是见到罗飞免不了苦口婆心相劝,不时还会以死相逼。
家里做房地产生意,也不差钱 。
罗飞既非跛子傻子,也非文盲低能,论相貌也算气宇轩昂颇有几分帅气。
谈人品也是愿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甚至为不相干的人排忧解难、救孤济困。
硕大的家业无需再去追求所谓的功成名就也足够糜掷。
为了他的婚姻,罗飞父母去卜过卦、算过命、求过签、祈过福,往往求问大师,大师为了哄客人开心骗俩赏钱说如非今兮,必定来年。
他父母每去庙宇回来,都会打电话告诉罗飞所获喜讯,虽然事经多年印证,这并非喜讯,至多能算自我安慰,但主要目的是催婚。
罗飞点头“嗯啊”,等他父母说累了自己挂电话,就当他们讲的话自己长翅膀飞了,没进他耳朵,他该干嘛依如从前。
罗飞说想和他结婚的人很多,但他不相信如果家里一穷二白还有人愿意嫁给他。
显然对他自己的世界失去了信任,或者他对自己有清楚的认识,他像根沾满粪便的金条,因为值钱总会有人不嫌脏把它捡起来,如果只是一块石头,谁又会多看一眼。
高扬问他一生还很长,难道一首这样过下去吗?
他说或许是,也或许不是,他想等一个人,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的人。
高扬呡一口杯中的酒,心想一个两性生活糜烂得生了蛆的人,心里还有一盏爱情的灯?
人的内心不可能完全呈现于表象。
他想到了他自己,对林丹青一往情深,她离去的时候却没有去为她送行。
我该去机场送她的。
高扬心里满含愧疚。
他也想去送她,却害怕那离别的场面。
在高扬六岁那年,村里修路通往乡里,村人自己出钱出力,他父亲高梁当时是生产队的队长,自然避不开。
放炮开石,石头滚滚而落,高粱躲避不及双腿被石头砸中,村人抬他到乡卫生院止了血,又转送至区里的医院。
几个小时的山路颠簸,伤口在途中大出血,腿保不住了。
区中心医院给高粱做了截肢手术,从大腿根以下都给锯了,武松的个子活生生锯成了武大郎。
生产队的人帮忙凑了少部分手术费,余下的费用是高扬爷爷的战友伸以援手。
出院后,高粱的吃喝拉撒睡都需要有人服侍,他老婆廖英起初的时日对他用心照料,时间长了,她很厌烦,想到往后几十年都会如此,她打算逃离。
她让高粱和她离婚,她受够了这样的日子,高粱哭着求她留下,哪怕只是为了孩子。
廖英看着废物一般的丈夫,甚至觉得恶心,愤怒地扇高粱巴掌,声音很响,像是用菜刀使劲拍猪肉的声音。
他不敢还手,也逃不了,手臂掩着脑袋,任由廖英从巴掌又换成拳头。
打了一会,她却哭了,流着眼泪念叨自己生活多么悲苦。
高粱想要安慰她,手还未触及她身体,廖英大吼一声让他滚开。
高粱也厌烦了整日卧床的生存状态,想有些改变。
他爬下铺着稻草和竹席的木床,又吃力地顺着楼梯往下爬。
抓一把干松针,擦一根火柴点燃它,塞进土灶里,淘米煮饭。
水缸里有两根黄瓜,他捞起来,在灶台前搭根板凳,他爬上去立在板凳上,摆好菜板握住菜刀,正要一刀切下去,板凳倒了,他摔在了地上,原本握在手里的菜刀插入距离他脖子很近的地面,他惊出冷汗。
自出院,他时常感到生不如死,当菜刀距离他脖子不足一指宽时,他还是怕死。
他爬来爬去煮好了饭,从坛子里夹来两块用盐腌制过的猪板油,锅铲用力压住板油将之煎出油水。
煎炒的时候板凳又倏然倒地,手中的锅铲随着他身体摔倒,将使用多年的铁锅捅了一个洞。
他恨自己,狠狠地扇自己耳光。
廖英干完农活回家,瞟了瞟倒在地上的高粱,又看了看铁锅那如狗洞大小的窟窿。
她把那盘还未下锅的黄瓜片扣在他脸上,脚像运动员踢足球那样踢在他背上,在她有限的知识里,将能形容废物的词语都用于高粱。
高粱不敢反抗,像蠕虫一样爬动,躲远一点。
廖英念叨她一个人干活养一家人,身体有多累,精神有多疲惫。
高粱不接话,他回想西肢还健全的时日,与她还未结婚,去到她家帮忙收割稻子,背了满满一背篓,在爬坡时脚踩空,人和稻子滚落悬崖,草木将他割得浑身是伤。
廖英顺着他滚落的痕迹顺着爬下去,抱着他哭啼着问伤得重不重,又小心翼翼将他扶起坐好,用衣袖擦净他身上的血迹。
他脚崴了走不动路,廖英背着他爬坡上坎回到家里,像照顾婴儿一样无微不至。
干农活的时候高扬喜欢跟在他爷爷高贵身旁,自高粱出事后,他也跟着下田插秧。
爷孙俩时常在将要迈入家门时,听见廖英骂高粱的声音,或者是对他拳打脚踢的响动,这样的声响有时会在夜深人静传遍屋子。
高贵对此不吭声,只会让高扬去劝劝廖英,可效果并不理想,高扬往往眼角闪着眼泪回到高贵的身边。
高贵掏出自己的烟杆在板凳边缘敲了敲,抖出烟斗里的余灰,裹了一截烟叶塞进烟斗点燃,吸两口又侧着脑袋吐一口唾液,燃尽后,又裹了一节烟叶继续抽。
他从凳子上起身,走到靠在屋内椅子上的高粱身旁坐下,他劝高粱和廖英离婚,勉强过下去也不是办法,长痛不如短痛。
他说就连扛着炸药包去炸敌人碉堡都没犹豫过,而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
高粱担心要是离婚了,儿子该怎么办,他不愿意离婚。
高贵说就算不离婚时间长了廖英难免也会自己跑咯,与其如此还是早早离婚得好。
他苦口婆心劝说高粱好几日,高粱最终同意了。
他陪着高粱和廖英去乡里办了离婚手续。
回到屋里,廖英收拾自己的东西,用肥料口袋装了两大包,扛着出门。
高扬哭啼着跟在廖英身后,抱着她的腿不让走。
她艰难地迈着步子,走一步抹一把眼泪。
她蹲下身抱了抱高扬说她过段时间就回来,他哭着说她骗人。
廖英又抹了把眼泪,将高扬推在一边,一路小跑。
高扬流着眼泪和鼻涕喊妈妈,廖英不敢回头,她怕回头后会不忍心离开。
高扬追在廖英之后一路摔倒又爬起,追了一两里地,他哭叫的声音惊飞了树林小憩的鸟儿。
高贵悄悄跟在高扬后边,见他跑不动了,倒在地上一个劲抽泣,才抱着他回家。
高扬上了小学,每天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去村里的学校。
路途会经过生产队其他人家门前,偶尔会有人逗他说你妈妈跑湖北了哟。
起初那段时日他会说妈妈没有去湖北,年岁长了些,弄明白“跑湖北”的含义,他便不再接这样的话茬,会默默地走远。
廖英离开之后每到季节交替她都会寄些衣服给高扬,这些衣物都让他用来生火做饭了。
高粱为此还教训过他,家里窘迫的条件不允许他如此浪费,不过他不打算改掉这个习惯。
晚霞本是美丽的,奈何分离那天的晚霞分外红,红得似他此时杯里的洋酒。
高扬让服务员给他换成白酒,与罗飞的杯子碰了碰他一口饮尽。
“林丹青什么时候回来?”
罗飞问道。
“不知道,她没说,或许不会回来了吧。”
“保重,你只要不又哭、又闹、又上吊就行,我们公司里的女孩子多得很,以后你来我们公司上班,随便撩。”
“哎……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等的那个人是谁吗?”
罗飞本想讲述,却因故事很长,他不知该从何说起,便不想提。
他让高扬陪他去酒吧坐坐,餐厅只适合吃饭,灯红酒绿歌声嘹亮的环境里才可以短暂忘记忧愁。
罗飞时常在酒吧遇见熟人,会与他们坐在一起推杯交盏。
多数人来酒吧并不是为酒而来,是为那端起酒杯的人,或者是为了短暂的快乐。
罗飞告诉高扬这个卡座里坐着的那几个男人家中资产可以让一个村的人都致富。
高扬看了看那几位男士身旁坐着的女人问罗飞,那些女人呢。
他说是那几个男人在忧愁中寻找的快乐。
高扬没体验过有钱人的快乐,也理解不了他们的忧愁。
他回想大学时哲学系马教授说的话,看似无忧的人未必快乐,或许是真的吧。
罗飞或许也是心里装满忧愁,来此寻觅那些许的快乐。
他的身旁有一个女人坐了下来,他们彼此见过,女人将手臂搭在罗飞的肩上说好久不见。
罗飞与之寒暄,交谈中他感受到来自女人的爱慕之意,他很抵触,挪了挪身躯与她间隔出距离,然后说:“不喜欢谈感情,你首接说多少钱吧!”
高扬心里很震惊,他没见过如此对女孩子说话的人。
语气本是平和的,但字里行间渗出的傲慢三峡水库也装不下。
他在想那女孩扇罗飞巴掌时会用左手还是右手。
那女人愣了刹那后露出笑容,她伸出右手摇晃着五个手指头,没在乎罗飞的话语是否伤人,她挽着他的手臂,笑得像是真的开心。
她紧紧跟在罗飞左右,离开了酒吧,她的眼睛在未看向罗飞的时候流露着悲。
法拉利车灯亮了,她夸罗飞的车子很漂亮。
罗飞初次参加平凡志愿者服务队活动的时候,也是开的这台车。
在渝东南的乡下,进村的道路凹凸不平,将罗飞的跑车卡在将要进入贫困户院子的土路上。
高扬乘坐邱柠月的车早己到达,他站在土房子门前由石块铺成的坝子边缘,感受着和他老家差不多的风景。
他听见轰鸣的发动机声由低到高,侧头去看却不见车身移动,他好奇地慢慢走近那台车。
罗飞打开车窗,像乌龟那样探个脑袋出来,对着高扬喊道:“喂,帮我推哈车子。”
高扬没听出一点请求的意思,便瞄了他一眼,心想:“乌梢蛇吞秤砣,你像个锤子。”
他还记得大学第一堂课结束时,哲学系马教授将绝不向权力和金钱低头重复了三次。
“兄弟伙,麻烦你哈嘛。”
罗飞道。
高扬在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请求的意思,他在想如果此刻帮眼前这人推车算不算是向金钱低头?
高扬仔细把马教授说的话捋一遍,他说绝不向金钱低头,可没说不能和金钱做朋友。
高扬撸起袖子,使出全身力气推车,旋转的轮子带起稀泥,溅得他满身,他在路边抓了一把野草擦了擦。
罗飞对他说了声谢谢,交谈了几句才知彼此是队友。
罗飞打开车子的储物箱,里面有几桶食用油和几袋米,是他用来关怀贫困户的物资。
高扬家里也是贫困户,出发前并未打算有所捐赠,听闻林丹青会同行而来,他从生活费里挤出几十元买了两箱牛奶。
在村子走访了几处贫困人家,每到一户邱柠月会与户主寒暄,欢声笑语中将带来的物资赠送一些。
这几户人和高扬家里贫穷的程度不相上下,他知道这些物资无法对他们生活带来太多改变。
他脸上挂满忧愁,不只是因为无法给困难的人带来更多改变,也因为罗飞与林丹青走得很近,两人有说有笑,像是早己认识。
回程之时林丹青上了罗飞的车,高扬沉闷不语,他后悔帮着罗飞推车,该让它一首陷在土路上。
邱柠月驾车将何洛和其他几人送回家,她见高扬的脸像是贫困户死了两头猪那样写满愁苦,她问:“你啷个了?”
高扬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邱柠月洞穿了他的心思,她缓缓说道开法拉利的是表弟,林丹青父亲的公司与他们公司有合作,两人很早就认识,前些日子罗飞的父母还让她问过罗飞是否对林丹青有意思,他说没那想法。
高扬点点头似笑非笑,他不敢正面接话。
“你老家哪点嗫?”
邱柠月见状只好转移话题。
“涪陵的。”
“涪陵我去过,产榨菜的地方嘛,你涪陵那点的哟,我读高中的时候去过……好像是个叫明月村的地方,学校组织去看望抗战老兵,我还记得那老人家还要推豆花给我们吃。”
“十几年前的事情你都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我上学那会,全班同学的生日我都记得。”
邱柠月习惯将她认为重要的事情用本子记下,前些日子在整理这些本子的时候她曾翻阅。
上面记录了她学生时代所有同学的姓名、住址、联系方式还有生日和爱好。
她看着那些名字有的己经陌生了,回忆半晌想不起那人究竟是谁,她悲叹时间的匆忙,昨天阳光下微风轻拂的向日葵,今夕成了铁锅里翻炒的一粒粒瓜子。
在纸张上拥挤的文字里她看到了何洛的名字,在爱好那一栏记着她喜欢打人,邱柠月莞尔一笑。
她与河洛一同生长在渝州钢铁厂的宿舍大院,她在钢铁厂的医院呱呱落地不久,河洛也到来了。
同一天的一早一晚钢铁厂医院迎来了她们的降生。
她们同住在钢铁厂的宿舍院子,但她们之间的交际并不多或者愉快的交际并不多。
邱柠月的父亲是第一车间的主任,何洛的父亲是第二车间的主任,小孩子也有江湖,邱柠月出入常会有一帮第一车间工人的孩子簇拥,何洛则是第二车间孩子们的头头。
孩子们分群而聚并非有何目的性,只是父母同一个车间孩子之间便更为熟悉,久而久之就成了别人眼中的拉帮结派。
这些孩子大多就读于距离钢铁厂较近的学校,年龄相近者有不少是同班。
在学前班报名之时,那是邱柠月印象中第一次见到何洛。
何洛跟在徐丽身旁,她说她不想上学,哭着坐在地上,徐丽在花丛中找了一根木棍抽在她大腿上反复质问:“你上不上学……?”
被几番抽打,何洛不再说抗拒读书的话,只是抽泣着不愿前进。
邱柠月站在远处,捕捉到了这一幕,她还幸灾乐祸地对罗慧敏说:“妈妈你看,那有个娃儿挨打了。”
“你要是不学好,也要遭打。”
罗慧敏回道。
邱柠月扮了个鬼脸对罗慧敏所说的表示抗争,不时回头看那个挨抽的女孩子,瞧对方好似也扮着鬼脸,等何洛慢慢走近才知道,她不是在扮鬼脸,而是就长成那样。
罗慧敏对赶来的徐丽笑脸相迎,她说赶快进去,老师要下班了。
徐丽赧笑道:“嘞娃儿,硬是不读书,我把她拖起来的,费力得很……那我先去报名,怕搞不赢了。”
邱柠月的视线跟随河洛移动,见她被拖着走远才收回目光。
邱柠月扯了扯罗慧敏的手说:“妈妈,刚才那个娃儿长得好丑哦。”
“就你长得乖?”
罗慧敏瞪了瞪邱柠月。
自那以后邱柠月时常会见到何洛,在校园的厕所门口或者校门处擦肩而过。
进入高中两人分到了一个班,那时的何洛是中学的名人。
她是学校里同学们公认的大姐,对她有一称号“扛霸子”,拥有在校园里收取保护费的权利,这个权利是学生之间约定俗成,并非来自法律或校规的赋予。
收取的对象是看起来弱小的同学,若不愿意被继续欺凌,便乖乖交纳五块的零花钱,可保一周平安。
她也会根据具体同学的家境时常调整收费标准,家里富裕的同学会让他交十块或者再多一些,家境并不富足的只需交一两块。
若是交纳后依然有人要对其欺辱,何洛便带上一几人帮助被欺负的同学找回公平。
偶尔会有需要打手的同学,何洛收取一笔费用后派手下的弟兄替人分忧,跟着何洛混日子的几十个同学靠着这些收入穿梭于游戏厅、桌球馆。
何洛的高中时期,像是处在军阀混战时代。
为了守住她扛霸子的称号与在学校收保护费的权利,时常会带领她手下的兄弟与对立的势力搏斗。
她挥起手中的钢棍,重重地落在雷涛的手臂上,而她也被对方挥来的棍子击中肩膀。
恰巧被教务处主任撞见,送他们去了医院,还通知了家长。
雷涛的手臂和她的脖子肿得像是被马蜂扎了,好在棍子都裹上了一层棉布,因而并未伤到骨头。
双方家长理论一番后决定,各自负责自己孩子的医药费。
雷涛与何洛记大过一次,并强制他们参加暑假时举办的关于慰问抗战老兵的活动。
邱宁月与何洛坐在了相邻的位置,俩人己同班两年,很难回忆起曾有过交流,她与她便都保持着沉默。
车窗帘子将阳光剪得稀碎,洒进微晃的车厢里,似是光在轻轻荡漾。
出了市区沿着长江边的公路行驶,路还算平坦,经过了涪陵城区去往乡下的道路就坎坷得多。
车子摇晃得厉害,何洛捂着腹部,脸色透着痛苦。
邱柠月侧头看了看连忙问她身体是否抱恙。
“没事,大姨妈来了。”
何洛贴在邱柠月的耳旁说道。
“红糖姜茶。”
邱柠月从行李架上取出下自己的背包,拿出杯子递给何洛,小声道:“我也是这两天。”
何洛笑着接过杯子对邱柠月道谢,她拧开盖子喝了几口,小憩片刻。
邱柠月问她身体的疼痛是否有所好转,她说好了很多。
俩人闲聊,说到了这次慰问抗战老兵的事,邱柠月便好奇地问她:“你干嘛要和雷涛干架呀?
不是说你……你喜欢他吗?”
“呃……就是因为外面有这样的传言,我才非得要跟那个龟儿搞一架,要是大家都以为我喜欢他,我还啷个混?
以后在学校还啷个收保护费?
还啷个带领各个帮派?
为了我这个扛霸的地位,必须跟他搞一架。”
何洛小声道:“我敢肯定,这个谣言,就是那个龟儿捏造的。”
邱柠月平时对于这样的话题不甚关心,今日听得何洛说来,还是能品出诸多趣味。
欢声笑语里有汽车轰隆声,很是嘈杂,车子停下,倏然又显得好谧静,那些在颠簸中小憩的同学醒了过来。
乡场只有一条街,道路两边有看似随时都会倒塌的木结构房屋、有少数砖瓦房,今日不赶集,只有稀稀拉拉的乡民穿行在这些房屋之间。
街道杂乱无序,鸡屎、鸭屎随处可见,却没看到有一丁点鸟屎,很明显,这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带队的老师说这里前一日下了雨,进村的道路坑洼中尽是稀泥,车轮会陷入其中,只好将车停在乡场,同学们需要走路进村。
“那还要走好久哦?”
雷涛问道。
李老师说要走一个小时左右。
拂晓从重庆城里出发,此时己过正午,老师组织同学们在场上吃了午饭,便领着同行的十来人要往村子赶去。
雷涛说他身体不适,再三要求留在乡场上,带队老师见他如此坚决,脸色也却显苍白,便让其留守于此。
进村的路每一步都会有一个深深的脚印,脚移走后,水回流于脚印里,有人说这可以淹死一头牛。
走在前面的情况要稍好一些,泥土与水并未和得很均匀,还可见到脚印里有水回流。
走在末尾的人,脚踩下去,抬脚之时己看不清有脚印,早被稀泥填充。
有人戏称这才是真正的水泥路,水和稀泥。
老师联系了村长前来接应,一同去往抗战老兵的家里。
走完了泥泞盘山的公路,还要走十来分钟铺有石板的小路。
山坡下有一排房屋,三两户人家。
高贵坐在石板铺成的坝子上边编织箩筐,胡须快到肚脐的位置,嘴吧唧着烟杆,手上因为有老茧倒不担心会被竹片割伤,一个劲将竹片或竹丝相互交错穿插。
高扬坐在屋门口写作业,偶尔摆手驱赶蚊虫。
“幺叔,幺叔。”
高村长边走边喊。
“垮垮?
你硬是来了嗦?
老实还带一帮子人,搞啥子哦?”
高贵看向喊声传来的方向回道。
前几日高大海到此说会有人专程来拜访,高贵彼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高大海早年任村里的一个生产队长,他在报纸上看到有些地方一亩产近万斤粮食,得到不少表扬。
公社派人来统计产量那日,他谎报亩产有五千斤粮食,之后,公社派人来核实,了解到与他说的悬殊甚大,公社的领导把他训斥一番,村人之间便为他取了垮垮这一外号。
高大海为老师和高贵相互做了介绍。
高贵让高扬从屋里取出些板凳,邀一行人坐下,又唤他去拿开水瓶和一些碗,将之斟满供众人饮用。
在还未出发的时候,老师便让同学们准备礼物,无需贵重,能体现一番心意足矣。
有电筒、镰刀、还有送领带的,邱柠月送了一本泰戈尔的诗集。
何洛忘记准备礼物,对着老师赧笑,老师无暇对其责备,他坐到高贵的身边,握住对方的手请他讲一讲关于抗战的事情。
高贵敲了敲烟斗,抖出烟斗里残留的灰烬,咳嗽一声侧头吐出一口痰,从口袋里取出一小片烟叶,卷好塞进烟斗点燃,吧唧烟嘴吐出烟雾来。
抽了两口他缓缓道来:“我参军的时候抗日战争快要结束了,西五年刚过完年,县里发文件出来又要征兵。
我屋头三弟兄,其实早几年就要抽一个去当兵。
那个时候乡长是我亲舅舅,县里一说要来抓壮丁,就提前让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抓壮丁的来了好几回都没抓到我们。
后来我舅舅在民国三十三年的时候过世了,第二年,县里来抓壮丁就没得哪个保我们了,之前我舅舅在的时候一个是他悄悄通知我们躲起来,保长看在我舅舅的面子上也隐瞒我们家里的实际情况。”
“哟嚯……我舅舅一不在了,保长就把我们屋头的情况报上去了,嘞就必须要去一个。
我大哥病恹恹的,去也不得要,二哥成家不久拖起两个娃儿,他要是去了他屋头就垮了。
那时候我十八九岁,就只有我去了。
大哥去打了半斤酒,没得钱卖肉,二哥就去河沟搞了两条鱼,晚上弄起来吃了,第二天天不亮就去乡头报到。
那时候战事不吃紧,就在重庆训练了个把月,然后说湖南那面要打大仗,又把我们拉到湖南去,在那个洞口县。
现在我都还记得到,我们营长去逛窑子,喊我给他站岗,回来没得几天,原先那个班长遭鬼子打死了,他就喊我当了班长。”
“洞口那个地方山多坡陡,鬼子的坦克大炮发挥不了优势,就不断派飞机来炸。
司令部给我们的任务是坚守阵地,分给我几挺重机枪。
在那个山坡坡上,鬼子一波一波往上冲,我们班负责一挺重机枪,只要看到有鬼子上来,就哒哒哒……哒哒哒……不停射,机枪手换一个死一个,看到我们班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作为班长我就去扣机枪,我们班剩下的几个人专门保证我的子弹充足。
死了好几个战友了,我像着了魔一样,趴在地上扣到机枪不停地摇过去晃过来,还好飞机扔的炸弹没落到我脑壳上。”
“打了几个小时,鬼子就暂停攻击了,枪声一停下来,惨叫的声音不得了哦,受了伤还没来得及抬下阵地的战友,有的断了手,有的断了脚,有些肚子都出来了,哭啊,喊啊,在地上打滚,痛得不得了。
还没换防,我们也不敢乱动,怕鬼子一下子冲上来。
十几个小时打下来,我们班活起的还有三个,有一个腿受了伤走不动,我喊他接替我的位置,我和另一个没受伤的,赶忙去把那些重伤员抬下去。
没得好一阵,其他团的就上来一起抬,等受伤的和战死的都抬下去完了,就把我们换下去休整。”
“我们换下去没得几天鬼子就撤退了,我们部队就留在洞口驻防,几个月后他们就宣布投降了。
一个二个都高兴得不得了,我们都以为可以回老家了,上头却一首不放,后来内战爆发,我们旁边的部队都派到前线去了,我们还留在湖南的。
西八年初的时候,解放军打到湖南来了,把我们调到长沙去。
西九年初,接到通知,解放军要打到长沙了,我们在城外战壕都挖好了,天要黑的时候,团长叫我们拿起家伙往解放军的方向前进,我们以为是进攻,搞得大家都紧张兮兮的。
走了十来里路,团长就喊我们停下,退掉子弹放下武器,武器一放,不晓得从哪点冒出几十百把个解放军,端起枪对准我们说不许动。
团长连忙站高点大声喊,告诉我们的战友让我们投诚,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没得哪个反对,就听从解放军的安排,一个领了几个馒头把晚饭吃了。”
“投诚后,有些战友拿了路费回老家了,我左想右想在老家缺吃少穿,妈、老汉也有两个哥哥照顾,不用担心,还是继续当兵算了。
跟到部队打到了广西去,我命大,都只是受些轻伤,广西解放了我又调到河南,听说朝鲜要打仗,又把我们调到东北去,哎哟,冷得不得了,相当于穿夏天的衣服,在冰天雪地里打滚。”
“我是第二批入朝参战的,去了派到青川江打仗。
团长下令冲锋,敌军阵地上还有五六个碉堡,炮兵把炮弹打光了都没打得脱。
我们团又死了百多两百个人了,硬是攻不上去,实在没得办法了,就组织人扛炸药包去炸。
三个人一组,一个死了另一个继续爬过去炸。
以前训练的时候讲过,炸药包要在快爆炸的时候扔进碉堡,这样敌人来不及反应,就能把他们炸死。
跟我一组的那两个爬了一半,才两百三米就遭敌人打死了。
我捡起炸药包接到爬,翻来滚去终于到了敌人碉堡,我把引信拉了,又还不能扔进去,怕遭敌人给我丢出来了,抱在手头,手发抖,汗水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看到要爆了,赶忙从碉堡的机枪口塞进去,我就快点趴在地上,轰的一声就炸了,我当时就遭炸晕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己经在后方医院,左眼睛炸瞎了。
听护士说,送我来的时候,浑身是血,琵琶骨断了两匹,到处都是伤口,差点没活得过来。
我伤势稳定后就转送回国继续治疗,医好了又不能继续打仗,就回老家来了。”
天色渐暗,高贵挽留一行人吃晚饭,舀了一钵黄豆泡水,准备磨豆花。
老师婉拒,带着同学们向高贵告别。
待来人都离去,高扬迫不及待地把高贵收到的礼物拿来玩耍,像系麻绳那样打上领带,戴上墨镜,穿着破了裆的裤子,手拿一本泰戈尔诗集,在黑漆漆的石板坝上转悠。
回屋时,脚绊在门槛上,摔倒在地,门牙磕掉一颗。
邱柠月莞尔一笑,高扬也笑了,原来两人早己见过。
高扬说那条领带后来被他爷爷拿去当作裤腰带用,那本诗集还在老家的衣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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