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时野回过头，不再看林舟，他推开窗户。
初雪己至。
此时无风，雪花并不纷乱飘飞，它们平静下落，地上一片轻柔的簌簌声。
林舟眸中似有暗流，放下茶杯的手在空中停滞一刹。
“殿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舟意味深长。
在说皇帝昏聩，在说朝堂混沌，在说要为林家洗冤，在说夺嫡称帝的勃勃野心。
林舟放好茶杯，藏起自己有些颤抖的手，咽下喉中翻涌上来的苦涩，皱眉闭眼，定了定神。
屋内一时沉寂，茶炉中烧得银丝碳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方才的话，全当殿下是同情我，想哄我林某人高兴。”
林舟神色恢复如常。
商时野转过身，不知何时林舟己经披了那玄青色的斗篷，正往两只杯子里重新添茶。
他个头没商时野大，这件斗篷更像是包裹在他身上，他本就在病中，蓬松厚重的斗篷更衬得他单薄脆弱。
“冷吗？”
商时野没忍住问了一句，他关了窗户，回到茶座上。
林舟摇头。
“殿下要给我的衣服，不敢不穿。”
他瞄商时野一眼，低头系上领口的系带。
毛领围在他脖颈西周，遮住他颈上横七竖八的伤痕。
系带打成的结有些松垮，悬在他胸前。
绳结的空隙间透出他脖颈和锁骨相接的地方，那一小片恰好没有受伤。
商时野瞥见了那抹白里透红，细腻如玉的地方，随即别开眼。
“我向来花天酒地，吊儿郎当，殿下救我，想来是看破了什么……又或者，只是看上了我这副皮囊？”
林舟的狐狸眼流露出几分不正经，他斜靠在椅背上。
商时野由着他说。
林舟见商时野没反应，肆无忌惮了些许。
“我这条命是殿下捡回来的，殿下想对我怎样都行……比如……殿下要了我也不是不可以。”
商时野缓缓拨弄了几下茶炉里的碳块儿。
他慢条斯理说：“湘月馆的秦宛公子可还念着你呢。”
秦宛是湘月馆小官里的头牌，卖艺不卖身，但他好像有对林舟破例的意思。
林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商时野己经查过了湘月馆。
他很快回神，蛮不正经说：“殿下，这种事，不用讲武德。”
“我倒是希望，他能继续活着，好来日再见到林公子。”
“可惜湘月馆所在的里坊，火药还没有被找到。”
“我推测明天就是他们动手的时候了。”
商时野正了神色，说着拿出两张图纸。
一张是林舟之前画的中都，另一张是揽月阁里坊片区更为详细的布局图。
“揽月阁建筑密集，人流量大，我同意这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他指了指林舟之前就作过标记的揽月阁一带，那里多为茶馆酒肆、赌坊勾栏。
歹人制造爆炸，一般选择人多且容易烧起来的地方。
再加上揽月阁一带鱼龙混杂，更容易藏匿炸药和线人。
商时野接着说：“这几日搜寻无果，我对这一带也不太熟悉……”林舟了然，这一带他倒是熟得很。
但他不着急答应或者拒绝。
他还不清楚自己昏睡了多久，于是问到：“‘这几日’是几日？”
“三日。”
“殿下可是夜夜都如今晚一般，在这房里寸步不离地守着我?这地方是我的，我想待在哪，就待在哪。”
商时野用不可置疑的眼神的盯着他。
林舟一笑，缓慢起身。
他理了理衣服，端正行上一礼。
“殿下救命之恩，林舟愿凭殿下差遣。”
“……我，是殿下的人了。”
最后一句林舟放缓了语速，也柔和了声音。
本是严肃的投诚，愣是让人听着觉得暧昧。
商时野按礼数起身向他回礼。
林舟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随后又蒙上一层隐隐的悲怆。
他这晚前前后后说了不少不明不白的话。
他是故意的。
从商时野用手钳他下巴的那一刻起，林舟就动了心思。
他知道商时野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
为了抓住这个机会，他愿意不择手段。
“我的人？
我的人可不会不喝我的药。”
商时野意有所指。
林舟垂下眼，还是浅浅地笑着，过了半晌他才说：“我喝。”
“牧枫。”
门外没有动静。
“牧枫？”
“诶……诶！”
牧枫这才赶紧推门进来，心虚地瞟商时野。
他方才正听南屿讲主子是怎么把高烧昏过去的林舟抱到这私宅里来的。
他把药端给林舟。
药汤是重新热过的，温度正合适。
林舟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
他放了碗才道：“殿下这药里不会掺别的东西吧？”
“我若是说掺了，你要如何？”
商时野从容盯着林舟的眼睛。
林舟满脸无所谓。
“无妨，无非是掺些让我乖乖听话，老实待在殿下身边的药，我可求之不得。”
牧枫听了抿紧嘴巴憋笑，他太兴奋了。
商时野稍微转头，带着警告意味。
牧枫偷笑被抓包，赶紧行礼告退，缩着脖子出去了。
林舟收敛神色，拿起桌上揽月阁里坊的图纸，扫视一遍。
“湘月馆、醉逢楼是为数不多有自家酒窖的。”
“双溪小筑号称用的是凌峰山深处的泉水泡茶，也有类似酒窖的地方放置储水用的水缸。”
林舟把图纸放回桌上看。
他继续说：“这三家的位置都在里坊中心，店子够大，坛坛罐罐也多。”
“火药或许就在这其中谁家的酒坛子或者水缸里。”
“多谢林公子指点。”
商时野十分客气，甚至疏离。
林舟回到了他的风流模样。
“殿下若要谢我，去的时候能不能顺便从醉逢楼给我带份白玉露团回来？”
“还有一小坛临江春。”
商时野不理会。
“我这病体还出不了门。
日子太苦，求殿下垂怜，赏我些甜的吧。”
林舟嘴上是漫不经心的玩笑，脸上是自嘲的苦涩。
商时野好似陷入回忆。
沉默须臾，他冷冷答到：“露团可以，酒不行。”
说完他就往外走。
“今晚揽月阁还是商昭纪的人负责巡防，殿下不如卯时换班之后再去？”
中都巡安监现下是商时野和商昭纪各管一半，轮替负责巡防。
商时野没回头，径首开门往外走。
“就是怕他不知道。”
牧枫蹲在房顶，小声问旁边的南屿：“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主子半夜给人买露团吗？”
南屿上手拍了一把牧枫的脑袋。
“我看你比主子还上头。”
说完二人都赶紧下去跟上商时野。
商时野己经上了马。
“牧枫留下，在这儿看着。”
南屿嘿嘿一笑，拍拍牧枫的肩。
“可要看好咯，林公子有半点差池，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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