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公子向典狱长鞠躬行礼,向他告别,并献上自己最崇高的敬意。
随后,他破空而来,正是刚到不久的地狱。
鬼差看他身穿华衣,法杖在握,气度不凡,无一不屈膝作揖,亡魂恶鬼都退避三舍。
他身上的气势足以镇压地狱。
他收起权杖与灯笼,感受着地狱的氛围,那是一种阴暗、恐惧、无奈、痛苦,使人沉闷的怪异气氛。
“也许是刚来不久的缘故。”
他自己这样想。
但是他作为地狱赏罚的继任者,对来自鬼差的恭敬与恶鬼的敬畏却未感到不适,他们称其为救赎者,即使他生前从未掌握过权利,甚至是两三个人的首脑。
为什么?
因为乞丐在皇位上也能收放自如,这是人类的天性,亡魂也是。
许公子审视地狱,阴魂无数,还有亡魂源源不断的从世间而来。
但从未有一枚鬼魂消散,不堪的形体己荡然无存,残存苟活的意志坚硬如铁。
他们还未意识到阳与阴的转变,双目迷雾萦绕,耳畔杂音不绝,口舌念念叨叨,西肢扭动不停。
“呵,活着时奔波,死亡后迷乱。
无用而残余的意志啊,正如枯木一般摇摆。”
救赎者眼观诸多亡灵,或匍匐而呆滞、或挥舞而疯狂,凄凄惨惨,乱而无序。
那匍匐的恐惧巨大,乱舞的苛求有序。
救赎者肃衣,气势勃发,众魂皆安。
“为何如此?
你们己将生命耗尽,仅有的虚无的不可触摸的意志在追寻什么?
荒凉与幽暗、虚无与单一都不能让你们平静吗?”
救赎者这样问道。
那神色凄惨、目有不甘的亡灵向前一步,对着救赎者鞠躬致意,欠身说道:“尊敬的无地之主,堕落的救赎者,公正的主持着,我们都初入此地,意志不受控制,地狱之无色不能使我安息。
您法相森严而平和,气势恢宏而宽大,令我等稍感平和,但是诸般平静中有无数积势。
躯体残存时意志薄弱,躯体消亡后意志坚定,我褪去了有限,却武装了无限,有限即为生命,无限即为有求,欲望则是两者的根本。”
“那么,告诉我,什么令你苟存,让你可怜而卑小的亡魂残存而受苦、张狂而无度?”
“请听我给您详细说来:我有两个阶段,一是疯狂痴迷于生,比蚂蚁蟑螂更渴求于生存,曾仰望天空,祈求虚无而无用的神明令我苟活,而神明报我以沉默,正如明灭交替的星辰。
我不知从何处而来,也不明何人给我以生命令我在世间如此卑微,不曾拥有家,更不必说虚幻的爱。
废墟与慌乱抚养了我,战乱使我迷茫、无知,瘦弱的身躯曾与猛兽强人寄与一隅,垃圾与我相互满足:垃圾令我饱腹,我令它们脏乱。
我和无数匍匐、被放弃的生命一样,游离在世界将覆的边缘,看见人与人相互残杀,看见野兽践踏在幼儿与老孺的躯体之上,人们惊恐、慌张而无正义与规则。
那些自封在高耸宽厚的城墙之内的“高贵的人”从未有闲暇向这脏乱而不堪的下层世界投来一瞥。”
“即使这样,尊敬的救赎者,我也未曾有半点轻生的念头,我对这赏赐我能够看见日出日落、闻见美味与恶臭、尝到有味与平淡、触摸实感与无物的自然无半点不敬之意——那便是奋力的活下去。
我曾经感染瘟疫,数月间高烧不退,身体乏力不能动弹,但是上天可怜于我,虚无的神明比实在的高高在上的活人更为可靠,无人来将我拯救,但是上苍不吝其慈,天降甘霖,令我在那一段无助失神的岁月延续命途。
于是我暗下决心,将我破败不堪的残躯奉献给万物规则之主——自然,我将侍奉自然首至我消亡,即使我的躯体在世间融入尘土,但还有我的灵魂永远忠于自然。”
“太阳照射万物仍有阴影,我的衷心如白玉一样无瑕,和天空一样纯净。
随意曾令我幻想高洁,但此时却倍感羞怯,因为毫无追求等于放弃生命,这是对自然的背叛。
我悔恨将时间挥洒在臆想与毫无意义的忙碌中,臆想使我张狂,忙碌使我安逸。
困顿展现魄力,思想幡然转变。
除了高贵与落魄、享受与伺候、高与低、指与受发展到巅峰外科技也极度发达,高贵与低贱同享一片蓝天外还包含它的卫星;当然,上人们认为这些都是他们的赏赐。
我在这权利与生存的边缘借着上人指缝里漏出的光窥探自然之法则,生命之轨迹。
恶病令我无力,我便奋力对抗它。
仅仅几年,我从在疾病面前软弱到与它对抗,不仅是我,我还帮助别人脱离疾病。
年老者羸弱,我使其有力;残缺者破败,我令其完整。
初治风寒,再者消浓,终至接肤续骨。
平民伏以尊敬,我妙手以康健。
好物者叨絮,平庸者酗酒。
有酗酒者行事乖戾,言语不清、张狂无度,他曾徘徊在清醒与混乱的边缘,就像迷雾漂泊在暗与晨的夹带。
生活刺痛他,酒精麻木他。
就在落日退散,银月未起之刻,他在青而淡的晚色中堕入更加浓郁的迷惘中,他最终举起破碎的酒杯割断了手指——那里可以掌握未来,也可以挥拳自弃。
剧痛能令人悔悟,酗酒者用残缺的身躯承载者破败的灵魂向我乞求,祈求我令其完整。
医术能修复形体,但不能缝补灵魂。
残缺者在痛苦与无助中乞求,就像曾经奄奄一息乞求垂怜的我。
他发誓珍惜生命,热爱生活,渴望身体完整。
同感生怜。
他那掉落在污泥中的断指己失去活力,时间令其死亡。
我看着他因痛苦和懊恼而发抖的躯体,无助与绝望的嘶喊,两者均令人恻隐。
我当时这样想:自然拯救我的生命,我修补他人躯体。
断指己被摒弃,只能以指补指,我完整无缺的手指拯救无数病躯,如今也进行更彻底的救赎。”
亡魂神情亢奋,双目生光:“我明白了我的双手被赋予的职责—拯救自己与拯救他人。
借助复杂而精密的仪器,我左手三指被移植到残缺者手上。”
救赎者看见了那亡魂残缺的左手,恰有三指残缺。
“勇敢的自然之子,精妙的医术承载者,我看见你失去了手指,但我想这对于你的医术毫无影响,庸医以理论骇人,凡医以技巧治人,名医以胸襟救人,但是那断指者是怎样的人,值得你这么牺牲?”
亡魂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在我眼里他只是需要被拯救的,在医者眼里求诊者只有一个名字—病人,他们或许会挑选医者名声与技巧,但我们从不甄选求诊者的声名与贵贱。
权贵者身着华服,身罹绝症,垂垂亡矣,华服不能使其避祸,贫贱者衣不蔽体,百病不侵,精神抖擞,破衣亦能使其抵难。”
此刻,在这昏冥沉闷的地狱中隐隐约约显现出一种神圣的光芒,救赎者感到平和,鬼魂感到刺眼。
“地狱中降临了一个天使。”
众魂这样想。
“虽然,我失去了手指,但我得到了自信,我的形体破损,但我的精神无比丰满。
’施爱令我精神满足,奉献令我艺术精湛’我不仅没有痛苦,还有着一种难以明状的欣慰。”
亡魂继续说道,“往后,治病救人对我来说更加得心应手,连年积累的,不可根除的,让人痛恨、憎恶的旧疾大部分被我治愈,少部分疑难杂症不能药到病除,但也减轻了患者痛苦,延长了病人寿命。
我只为穷苦人施诊,并且极少或者不收诊费,富贵、有权的人在高于贫穷的地区养尊处优,他们有极为发达的医疗器械与机构,根本用不着我这样的赤脚医生。
穷苦人爱护,尊敬,亲近,信任我,我对他们亦是如此;我竭力地执行我的信念:治病救人,延续生命。
将无形却存在于任何一种有形的自然的善举—一场甘霖就能拯救一个奄奄一息的生命继承、持续、扩散,并且不遗余力的执行。
自然之力是庞大的、无声的、神秘的、无限的,而我善举是有迹可循并且有限的。
接指半年以内,我还是这样奉行上述的信念与态度,首到我再次遇到那个酗酒者,我的认知被扭转、击碎,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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